黄昏的霞光透过玻璃幕墙斜斜地切进来，把整个展厅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远处城市的灯光已经次第亮起，小小的光点在反光的玻璃上浮动，与室内暖黄色的射灯交织成一片迷离的光晕。林溪然后退半步，打破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对视。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风衣下摆，露出里面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樱花色衬衫衣角，那是七年前苏墨宇送她的生日礼物。
苏墨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伸出去想触碰她的手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锁骨处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比别处粗糙一些，是当年为了保护她的画具留下的纪念。七年后的这个动作，让林溪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不是不告而别。"苏墨宇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视线刻意避开她，落在远处墙上的一幅星空画上，"是不能告别的告别。"
林溪然的睫毛颤抖着，她用力吸了口气，试图维持表面的镇定："所以七年杳无音讯就是你所说的不能告别？苏墨宇，你不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吗？"尽管她努力控制着声音，指尖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苏墨宇，目光落在中央的展柜上，试图用沉默掩饰泛红的眼眶。玻璃展柜里，那本七年前她丢掉的素描本静静躺在那里，上面夹着的樱花标本在射灯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展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林溪然盯着素描本，突然注意到纸张边缘有一道不规则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往前走了两步，鼻尖几乎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关节因为用力按压着展柜边缘而泛白。
就在这时，她发现素描本夹层中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纸片，边缘已经泛黄。那似乎是一张文件的复印件，上面隐约能看到"病危通知书"几个字。林溪然的心猛地一跳，她调整角度，借着射灯的光线仔细辨认，日期赫然显示着七年前毕业典礼前三天，正是苏墨宇突然消失的时间点。
"他父亲...需要肝移植..."林溪然自言自语，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七年前那个准备向苏墨宇告白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与眼前这张病危通知书重叠在一起。心里那道坚固了七年的怨恨之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苏墨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后，站在阴影里，双手插在裤兜里。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有明显的褶皱，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紧张："那天上午接到医院电话，说父亲突发性肝衰竭，需要立刻手术。下午去银行取钱的时候才发现，公司所有账户都被冻结了。"
林溪然的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雾气的痕迹，恰好与展柜内侧一个模糊的指印重合。原来这七年间，苏墨宇也曾无数次这样，隔着玻璃注视着这些承载着他们青春记忆的物品。这个发现让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酸，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苏墨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林溪然面前。那是一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智能手机，屏幕边角有明显的碎裂痕迹。他解锁手机，点开信息界面，林溪然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发送的草稿箱，里面竟然有七百三十条信息，恰好是两年的时间。
"这是..."林溪然的声音有些发不出。
"那两年想给你发却没发出去的信息。"苏墨宇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后来换手机，特意把这个备份了下来。"
他随便点开了几条："2017年4月15日，今天在星巴克看到一个穿樱花衬衫的女生，差点叫你的名字，追到门口才发现不是你。""2018年9月21日，中秋，你以前总说喜欢吃南锣鼓巷那家的桂花糕，今天去看，店已经关了。""2019年11月3日，你的第一本插画集出版了，书店挤满了人。我买了十本，送给客户时假装是商业推荐，其实只想告诉全世界这是你画的。"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溪然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时光，带着鲜活的温度，重新展现在眼前。苏墨宇无意识地扯松了领带，锁骨处的疤痕在灯光下更清晰了。
"这疤痕..."林溪然的目光落在那道陈旧的伤口上。
"在工地搬钢筋时被砸的。"苏墨宇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那时候需要钱给爸爸买药，白天在医院照顾他，晚上就去工地上打零工。"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玻璃展柜上，碎裂成细小的水花。林溪然的视线模糊了，眼前那个穿着昂贵西装、满身疲惫的男人，与七年前那个在图书馆帮她捡画纸的干净少年重叠在一起。原来这七年，他过得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
就在这时，展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有展柜上方的射灯还亮着。紧接着，天花板上模拟的星空开始闪烁，一颗人造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划过，照亮了苏墨宇眼角的细纹。那些细密的纹路里，藏着她缺席的七年时光。
林溪然猛地想起七年前那个樱花盛开的夜晚。她鼓足勇气，拿着准备了很久的告白信，在樱花树下等了他整整两个小时，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身影。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七年来从未愈合。
"那我的七年算什么！"她突然情绪失控，转身抓住展柜里那个装着樱花标本的玻璃盒，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你整整一夜！以为你会来！"
标本盒被她意外碰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耳。褪色的樱花花瓣散落一地，像是谁把时光摔碎了。林溪然像是疯了一样，蹲下身机械地将那些脆弱的花瓣撕碎，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里的痛苦。
"溪然，别这样..."苏墨宇连忙蹲下身，伸手想抓住那些飘落的碎片。他的动作太急，掌心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划破，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白色的樱花花瓣上，形成刺眼的红白色对比。
林溪然看着他流血的手掌，撕花瓣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两人蹲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樱花花瓣之间，沉默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放大。
苏墨宇的血珠一滴滴落在花瓣上，像是在纯白的记忆里染上了伤痛的印记。林溪然看着那些被染红的花瓣，突然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她慢慢站起身，不再看苏墨宇，转身走向展厅出口。
苏墨宇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点状轨迹，像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就在林溪然即将走到出口时，她的目光被墙上单独悬挂的一个小型展柜吸引了。那个展柜比别的都要低一些，里面放着一张看起来有些幼稚的生日贺卡，那是七年前她准备送给苏墨宇，最后却因为他的消失而丢弃的贺卡。封面是她亲手画的简易星空，当时觉得画得太难看，现在看来却充满了青涩的回忆。
林溪然的心跳加快了，她颤抖着脚步走过去，绕到展柜侧面。借着出口透进来的光线，她惊讶地发现贺卡背面用钢笔补写了几行文字："其实那晚我在樱花树等了你三个小时。口袋里有枚准备了三个月的戒指，想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林溪然的手指轻轻抚上冰凉的玻璃，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原来当年，他们都在彼此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等待着对方。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让这份感情迟到了整整七年。
玻璃倒影中突然出现了苏墨宇的身影。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正用一块手帕按住流血的手掌。他站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温柔得像七年前图书馆那个雨夜。
林溪然站在出口的光影交界处，外面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里面是苏墨宇和他七年的秘密收藏。她的手抚在贺卡展柜上，留下一个与七年前方向相反的指印。这一刻，她心里的怨恨像冰雪一样开始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温暖的情绪。
七年的时光，究竟要如何偿还？也许，从这一刻重新开始，并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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