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十一点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铺在林溪然工作室的地板上。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照着落地玻璃上她模糊的影子。画架前的椅子是空的，林溪然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眼睛盯着无名指上那枚银戒指，已经快两个小时没动了。
桌面上的画纸还是空白的，只有几个被橡皮擦得发白的印子。她原本想画点什么，来纪念今天发生的一切。可画笔握在手里，就像有千斤重，怎么都落不下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天台上苏墨宇发红的眼睛，一会儿是他衬衫上那块深色的血迹，还有他父亲佝偻着背下棋的样子，都搅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
"啧。"林溪然轻轻咂了下嘴，从窗台上跳下来。脚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手扶住了旁边的书架。书架上摆着她这些年出版的画集，从第一本销量惨淡的《春日速写》，到后来有点名气的《星光不眠》，封面都用了她标志性的暖色调。可今天，她看着这些色彩鲜亮的书脊，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她走到画架前，拿起那支最常用的狼毫笔，笔尖在纸上悬着。画点什么呢？樱花？他们第一次说话就是在樱花树下。图书馆？他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还是星空？他说过每个人去世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喜欢的人。
"算了。"林溪然把笔扔回笔筒，发出"哐当"一声响，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盘起来的丸子头散了一半，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余光瞥见桌角那个熟悉的小木盒，心里一动。
那个盒子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一直放在书架最底层，上面落了层薄薄的灰。她蹲下来，把盒子拖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盒子表面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她大学时写的字："重要物品，勿动"。
打开盒子的瞬间，一股旧纸张的味道飘了出来。里面的东西不多，几本速写本，一沓画展门票，还有那个银色的书签，苏墨宇七年前留下的唯一东西。林溪然拿起书签，手指轻轻摩挲着边缘。七年了，书签被她摸得锃亮，背面的星座图案几乎要看不清了。
"笨蛋。"她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苏墨宇，还是在骂自己。骂他当年不告而别，骂自己七年了还忘不了他。
盒子最底下压着个信封，粉颜色的，上面画着两只小熊牵手。林溪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得这个信封。这是七年前苏墨宇生日的时候，她亲手画的贺卡，准备送给他，却没来得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封拿了出来。信封有点变形，边角也磨损了，显然被人打开过不止一次。林溪然深吸一口气，把贺卡抽了出来。
贺卡正面是她当年画的Q版画像，一个男生坐在图书馆窗边看书，旁边趴着一只打瞌睡的小猫，窗外飘着樱花。画得有点傻气，但眉眼间能看出是苏墨宇。林溪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轻轻拂过画中男生的脸。
她翻到贺卡背面，愣住了。
背面本来是她写了一半的话："你就像..."后面空空的，当年她太害羞，没好意思写完。可现在，在这句话下面，多了一行字，用黑色的钢笔写的，字迹有点潦草，但林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苏墨宇的字。
那行字写着："每片樱花都记得你的温度"。
林溪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拿着贺卡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冰凉。这行字是什么时候写的？苏墨宇什么时候看到这张贺卡的？他怎么会有这张贺卡？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打转，让她头晕目眩。
她想起下午在医院天台上，苏墨宇说去年曾鼓起勇气想去参加她的签售会，又怕她不肯见他。难道...这行字是他去年写的？
"为什么..."林溪然的声音有点沙哑，她把贺卡紧紧按在胸口，好像这样就能平复心里的波澜，"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看到..."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滴在贺卡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林溪然赶紧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花。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哭了很久，直到哭得没力气了，才慢慢站起来，走到画架前。
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画架这边，正好照在那张空白的画纸上。林溪然看着画纸，突然发现右下角有个小红点，像是什么东西滴在上面，已经干透了。她凑近了看，那红点周围有点晕开，颜色也不是颜料的正红色，而是有点发暗的红棕色。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红点。指尖传来一点粗糙的触感，不像是颜料。林溪然皱了皱眉，突然想起下午苏墨宇来工作室帮忙搬画具的事。当时他左手缠着纱布，不小心蹭到了画架，她还说了句"小心点"。
难道...
林溪然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片折叠的纱布。这片纱布是下午在修复工作室捡到的，上面沾着苏墨宇的血。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纱布，对比着画纸上的红点，颜色一模一样。
是血。苏墨宇的血。
林溪然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她想起苏墨宇左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疤痕，想起他说自己签了协议捐了肝右叶，想起他说手术成功率只有40%...那些她以为只是故事的事情，突然变得真实而沉重。
七年。她以为这七年只有自己在痛苦，在等待，在怀念。可苏墨宇呢？他承受的痛苦，难道比自己少吗？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守在父亲病床前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看到自己画集里那些插画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林溪然拿起画笔，这次没有丝毫犹豫。笔尖落在画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画得很快，线条流畅而坚定。她没有画樱花，没有画图书馆，也没有画星空。她画了两个牵手的背影，男生微微低头，女生长发披肩，背景是一扇窗户，窗外缀满了星星。
画到一半的时候，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画纸上，和那个血点混在一起。林溪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去擦。她继续画着，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才放下画笔。
画架上的画已经完成了。两个背影依偎在窗边，窗外星光闪烁，几片樱花花瓣在空中飘落。没有精致的五官，没有华丽的背景，却让人一看就觉得温暖。林溪然后退几步，看着这幅画，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是苏墨宇发来的消息："父亲情况稳定。早点休息。"
林溪然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她想回"我好想你"，又想回"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最后只输入了一个樱花的表情，发送了出去。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冷风吹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城市慢慢苏醒过来。林溪然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又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画，心里突然变得格外平静。
七年的时间，不是空白，也不是遗憾。是等待，是守护，是沉淀。就像这枚戒指，虽然迟到了七年，但终究还是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林溪然深吸一口气，关上窗户，走到书桌前，把那枚银质书签和那张贺卡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书签和贺卡上，泛着温暖的光。
她知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