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林溪然工作室的灯还亮着。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屋檐偶尔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溅开小小的水花。她坐在画架前，手里拿着那片沾血的纱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画纸上的两个背影已经干透了，眼泪和血迹混在一起，在右下角晕开一片模糊的印记。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苏墨宇。昨晚他发来"父亲情况稳定"的消息后，又断断续续发了几条，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问她睡了没有，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午饭。林溪然一条都没回。不是不想回，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在一起，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拿出手机，点开苏墨宇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一张医院窗外的夜景照片，配文："等雨停。"林溪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天台上，苏墨宇说他父亲肝癌晚期，已经到了必须移植的地步。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心疼？愤怒？还是委屈？好像都有一点。
"叮咚——"门铃响了，打断了林溪然的思绪。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刚过。这么早会是谁？快递？还是送早餐的？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出去，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苏墨宇的父亲，苏建民。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头发花白，背比下午在医院看到时更驼了些。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身上还沾着雨水，看起来在门口站了很久。
林溪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苏伯父？您怎么来了？"
苏建民看到她，眼神闪躲了一下，局促地低下头，搓了搓手。"我...我来送点东西。听墨宇说你喜欢吃粥，我早上煮了点南瓜粥，想着你可能还没吃早饭。"他把保温桶递过来，手有点抖。
林溪然没有接，只是看着他。"苏伯父，您找我有事吗？"
苏建民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他叹了口气，把保温桶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溪然啊，我知道我现在来找你不合适。可是...有些话，我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林溪然侧身让他进来。"进来说吧。"
工作室里还弥漫着颜料和咖啡的味道。苏建民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画架上的那幅画上。两个牵手的背影，窗外是星空和飘落的樱花。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伯父，您坐。"林溪然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苏建民接过水杯，手指微微颤抖着。"溪然啊，当年墨宇突然离开，让你受委屈了。"他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气泡，"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溪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苏建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墨宇当年离开，不是因为他不想负责，也不是因为他不爱你。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这个没用的父亲。"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得了肝癌，晚期。医生说，必须做肝移植，不然最多只能活半年。"
林溪然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那时候墨宇刚考上研究生，前途一片光明。可知道我的病情后，他二话不说就去做了配型。"苏建民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配型成功了，可手术费要几十万。我们家条件你也知道，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墨宇那孩子，为了给我治病，瞒着你休学了，去工地搬砖，去酒吧驻唱，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
林溪然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大学时苏墨宇的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图书馆窗边看书，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得像个天使。很难想象他去工地搬砖的样子。
"手术前一天，墨宇给你写了封信，说要跟你分手。"苏建民叹了口气，"我知道那孩子心里有多难受。他把那封信放在桌上，哭了一晚上。他说不能耽误你，你那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跟着他一起承担这么多。"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溪然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他以为这样对我好吗？他知不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
苏建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孩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你们...你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林溪然，"这是墨宇当年写给你的信，一直没寄出去。他说，如果有一天你问起，就让我交给你。"
林溪然接过信封，手指颤抖着。信封已经有点泛黄，上面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只在右上角写着三个字："溪然亲启"。她认得这笔迹，是苏墨宇的。
"手术很成功，可后续的排异反应很严重。"苏建民继续说，"墨宇休学了两年，一边照顾我，一边打工还债。等他病好得差不多了，想去找你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他说他配不上你了，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林溪然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她展开信纸，苏墨宇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溪然，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对不起，不能陪你一起看樱花，不能陪你一起毕业，不能陪你实现你的梦想。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一切。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信很短，字迹却有些潦草，像是写的时候很用力。林溪然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突然想起下午在天台上，苏墨宇说他签了协议捐了肝右叶，手术成功率只有40%。原来...是真的。
"这些年，墨宇一直没谈恋爱。"苏建民的声音又传来，"他说他心里有个人，装不下别人了。溪然啊，墨宇是个好孩子，就是太犟。他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林溪然抬起头，看着苏建民。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她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他，也心疼苏墨宇。这七年，他们父子俩，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伯父，对不起。"林溪然站起身，走到苏建民面前，把保温桶递给他，"您的粥，我会喝的。您放心，我不会怪墨宇的。"
苏建民愣了一下，然后老泪纵横。"谢谢你...谢谢你溪然..."他握住林溪然的手，"墨宇他...他现在在医院照顾我，你要不要...要不要去看看他？"
林溪然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林溪然跟着苏建民来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苏墨宇正趴在床边睡觉，眉头紧锁，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苏建民轻轻推开门，示意林溪然进去。"他昨晚守了我一夜，刚睡着。"
林溪然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看着苏墨宇。他瘦了很多，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有浓浓的黑眼圈。左手缠着纱布，上面隐约能看到渗出来的血迹。
她伸出手，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苏墨宇突然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林溪然，愣了一下，然后猛地坐了起来。"溪然？你怎么来了？"
林溪然看着他，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苏墨宇，你这个笨蛋。"
苏墨宇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溪然哽咽着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恨你不告而别，恨你七年都不联系我..."
"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会担心，会跟着我一起受苦。"苏墨宇的声音也哽咽了，"我那时候一无所有，根本给不了你幸福。"
"幸福不是你给的，是我们一起创造的。"林溪然握住他的手，"苏墨宇，你听着，从今天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我都要跟你一起面对。"
苏墨宇看着她，眼泪流了下来。他把她紧紧抱住，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谢谢你...溪然...谢谢你还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哭声和彼此的心跳声。苏建民站在门口，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年轻人，偷偷抹了抹眼泪，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林溪然知道，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七年的等待，虽然很辛苦，但终究没有白费。她终于找回了那个能画亮她整个青春的男孩，而他，也终于等到了那个愿意陪他一起看星光的女孩。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林溪然拿出手机，是出版社编辑顾晓曼打来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溪然，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画集《星光不眠》销量破十万了！出版社想给你办个庆功宴，顺便宣传一下即将推出的新书。你觉得怎么样？"顾晓曼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林溪然看了一眼怀里的苏墨宇，他正微笑着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说："好啊，晓曼，谢谢你。不过...庆功宴能不能推迟几天？我想先完成一幅画。"
"完成一幅画？什么画这么重要？"顾晓曼好奇地问。
林溪然看了看苏墨宇，嘴角上扬。"一幅...关于星光和樱花的画。"
电话那头的顾晓曼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啊，没问题！你慢慢画，需要什么随时跟我说。"
挂了电话，林溪然把头靠在苏墨宇的肩上。"我想重新画一幅画，当作我们新书的封面。"
"好啊，"苏墨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陪你一起画。"
林溪然抬起头，看着他。"苏墨宇，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苏墨宇笑了。"当然记得，图书馆窗边，你在画画，我不小心碰掉了你的铅笔盒。"
"那时候你穿着白衬衫，阳光照在你身上，像个天使。"林溪然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想把那个场景画下来，当作我们新书的封面。"
"好啊，"苏墨宇握住她的手，"以后你的每一本书，我都要当你的专属模特。"
林溪然笑了，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病房外的阳光越来越明媚，透过窗户洒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林溪然知道，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困难和挑战，只要有苏墨宇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因为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属于她的那片星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