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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线风筝

云谁思之

五月的阳光已经带着初夏的灼热,透过教室窗户洒在课桌上。我盯着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17天",红色的粉笔字刺眼得让人心悸。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连平时最爱闹腾的同学都埋头在题海中。

"沈若,这道题能帮我看看吗?"林小满戳了戳我的后背,指着物理练习册上的一道电磁学大题。

我正要转身,教室前门突然被推开。李老师面色凝重地走进来,身后没有跟着往常那个抱着试卷的课代表。

"同学们,有个通知。"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最后停在我右侧的空座位上,"陈一楠同学家里出了点状况,需要请假一段时间。"

我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林小满在背后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

"具体复课时间还不确定。"李老师继续说,"班长记得把每天的复习资料整理一份,我让人给他送去。"

教室里响起小声的议论。我弯腰捡起笔,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昨天放学时他还好好的,说今天要给我带厦门大学的招生简章,怎么突然就...

下课铃一响,我立刻冲出教室,在走廊尽头拦住了李老师。

"老师,陈一楠他...家里出什么事了?"我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急切。

李老师叹了口气:"他父亲突发心肌梗塞,现在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这个回答像一记重拳击中我的胃部。我想起陈一楠曾经提过,他父亲有高血压,但一直拒绝规律服药,总说"军人哪有那么娇气"。

"哪家医院?"我脱口而出。

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市第一医院。不过沈若,现在最重要的是专注高考。陈一楠的学习能力很强,就算耽误几天也能跟上。但你..."

"我知道,谢谢老师。"我匆匆鞠躬,逃也似地离开了。

整个上午的课程我都心不在焉。笔记本上画满了无意义的线条,偶尔写下几个字又立刻涂黑。课间时,林小满塞给我一张纸条:"放学后我陪你去医院?"

我摇摇头,在纸条背面写道:"他家人都在,我去不合适。你先回家吧。"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我借口去卫生间,偷偷溜到了学校后花园的樱花树下——那里有最好的手机信号。手指在通讯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如果他正在病房外守着,如果他的手机没电了,如果...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是沈若同学吗?我是陈一楠的妈妈。"

"阿、阿姨好!"我的声音因惊讶而尖细起来。

"楠楠让我跟你说一声,他这几天不能去学校了。"陈妈妈的声音很轻,背景音里隐约有医院广播的声音,"他爸爸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做搭桥手术。"

"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笨拙地安慰道,手指紧紧攥住手机,"学校这边...我会帮陈一楠整理笔记和作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声轻微的抽泣:"谢谢你,楠楠说你是他最好的..."一阵杂音打断了通话,"...不好意思,医生来了,我先挂了。"

通话结束得突然,留下满屏的疑问。最好的什么?朋友?同桌?还是...我不敢往下想,但胸口却涌起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我竟然有一个特别的定位。

回到教室,我立刻开始整理今天的复习资料。不仅抄了一份完整的笔记,还把老师强调的重点用红笔标出,在空白处加上自己的理解。做完这些,我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干净的纸,犹豫了很久才写下:

"陈一楠:

笔记如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问我。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要注意休息。

——沈若"

写完后觉得太过生硬,又加了一句:"PS:厦大的简章,等你回来再给我看。"

我把纸条夹在笔记里,交给班长时再三叮嘱一定要亲手送到。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绕道去了市第一医院,在大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小时,望着住院部大楼的窗户发呆。哪一扇后面是他呢?他是不是也正望着窗外,想着学校里的事情?

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我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米饭,脑子里全是他现在有没有吃饭,医院食堂的饭菜合不合他口味。

"若若,"妈妈突然开口,"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陈一楠的同学?"

我筷子一抖,青菜掉在桌上:"...嗯,怎么了?"

"刚才买菜遇到李老师,说他爸爸住院了。"妈妈盛了一碗汤推到我面前,"明天我炖点汤,你给他家送去?"

我鼻子一酸,低头盯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谢谢妈。"

第二天一早,我抱着保温桶站在医院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正当我犹豫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租车上下来——陈一楠穿着皱巴巴的校服,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陈一楠!"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他猛地抬头,看到我时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沈若...你怎么来了?"

"我...我妈炖了汤。"我笨拙地举起保温桶,"给你和叔叔的。"

他盯着保温桶看了几秒,突然别过脸去。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情绪。

"谢谢。"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但我爸现在...还不能进食。"

"那、那你喝点吧。"我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鸡汤的香气立刻飘散在空气中,"你看起来...很累。"

他摇摇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愣住了。阳光照在他凌乱的刘海上,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这个距离下,我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混杂着汗水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他抽烟了?还是守夜时沾上的别人的烟味?

"因为..."我深吸一口气,"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这个答案似乎让他更加痛苦。他松开我的手,后退一步:"朋友...对,朋友。"

一阵尴尬的沉默。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偶尔有人好奇地打量我们这对奇怪的少年少女。我鼓起勇气问道:"叔叔的情况...有好转吗?"

"明天手术。"他简短地回答,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某处,"成功率...百分之六十。"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滑进我的胃里。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词穷得可怕。最后只能笨拙地递上保温桶:"趁热喝点吧...你需要体力。"

他机械地接过保温桶,我们的手指在桶壁上短暂相触,他的指尖冰凉得吓人。

"我得回去了。"他低声说,"我妈一个人...应付不来那些医生。"

"嗯。"我点点头,"学校那边别担心,笔记我每天都会整理好..."

"沈若。"他突然打断我,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我可能...不去厦门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炸在耳边。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远处医院的广播正在呼叫某位医生,机械的女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耳。

"我爸的生意...有人趁他住院动了手脚。"他盯着地面,"如果手术...如果他不在了,我得撑起这个家。"

"可是你的梦想..."我的声音细如蚊蚋。

"梦想?"他苦笑一下,"那只是小孩子的任性罢了。现实是...警校毕业后有稳定收入,能尽快接手我爸的公司。"

我想反驳,想说事情一定会有转机,但所有的语言在他疲惫的眼神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我只能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划伤的。

"会好起来的。"我轻声说,"一切都会。"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瞬。但下一秒,医院大门里传来呼唤声:"陈一楠家属!陈一楠在吗?"

"我得走了。"他匆忙转身,又停住脚步,"谢谢你的汤...还有笔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保温桶被他带走了,但我的双手依然保持着捧握的姿势,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回学校的路上,我绕道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书店。在旅游区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厦门旅游指南》。翻开内页,蔚蓝的大海和白色的沙滩跃入眼帘。我买下这本书,在扉页上写下:"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看到这片海。——沈若"

接下来的两周,陈一楠一直没有返校。我每天都会整理两份笔记,一份交给班长送到医院,一份自己留着。偶尔会收到他简短的短信:"笔记收到了,谢谢"或者"我爸手术顺利,还在ICU观察"。

高考前最后一周的动员会上,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陈一楠同学决定放弃高考,直接报考省警校的提前批。这是他家里的决定,希望同学们尊重。"

教室里一片哗然。林小满在桌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放弃高考?这意味着他连尝试冲击厦门大学的机会都不要了,直接向父亲妥协。

放学后,我疯了一样地拨打陈一楠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最后一条短信停留在三天前:"我爸转普通病房了,别担心。"

我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家庭、他的压力了解得如此之少。在我眼中,他是那个球场上所向披靡的少年,是会在雨中为我撑伞的温柔存在,是朗诵《致橡树》时眼中闪着光的理想主义者。但现实中,他更是某个重病父亲的儿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是被无数责任束缚的普通人。

高考前三天,陈一楠突然出现在教室里。他瘦了很多,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同学们围上去问候,他只是简短地点头回应,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我的旁边。

"你...回来了。"我轻声说,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嗯。"他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纸袋,"给你的。"

纸袋里是那本《厦门旅游指南》,我送给他的那本。但翻开内页,我写的那行字下面多了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即使独自一人,我也会替你去看那片海。——南木"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抬头看他,他正凝视着黑板上的倒计时,侧脸线条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陈一楠..."我鼓起勇气开口,"你真的决定..."

"我爸需要我。"他打断我,声音平静得可怕,"公司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警校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你的梦想呢?你的..."

"沈若。"他转向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有些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斩断了所有未出口的劝说。我低下头,盯着那本旅游指南上蔚蓝的海面,突然觉得那蓝色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最后一节课是班会,李老师让大家写下对未来的期许,放进班级的时间胶囊里。我咬着笔杆,迟迟无法下笔。余光里,陈一楠已经写完了,正把纸条折成小小的方块。

"能给我看看吗?"我小声问。

他犹豫了一下,把纸条推过来。展开后,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希望父亲早日康复,家庭平安。"

没有厦门,没有海,甚至没有他自己。这个发现让我的心揪成一团。我原以为自己的纸条已经够悲观了——"希望不会忘记最初的梦想",但至少还有"梦想"二字。

放学时,陈一楠收拾得很慢,等其他同学都离开了,他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这个...给你。"他递过来,声音很轻,"本来打算高考后给你的,但提前批录取下周就开始了,我可能...不会参加毕业典礼。"

信封里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小册子,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十四篇散文与一封回信》。翻开第一页,是我的第一篇散文《操场边的白衬衫》的复印件,旁边用红笔写着批注:"那天我也看见你了,站在梧桐树下的女孩。"

我震惊地一页页翻看,每一篇我写过的关于他的散文都在这里,配着他的批注和感想。最后一页是一封手写信,日期是今天:

"亲爱的沈若: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不是放弃厦大,不是屈服于父亲的期望,而是...放弃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你笔下的那个少年,那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幻影,从来就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我被家族责任束缚,被父亲病情压垮,甚至不敢告诉你我有多害怕。

但你的文字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在那十四篇散文里,我活成了自己向往的样子。谢谢你,让我至少在纸上自由地活过。

高考加油,去南京吧,去实现我们共同的文学梦想。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祈祷。

——永远仰望你的 南木"

信纸在我手中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陈一楠已经不在座位上了。窗外,他的背影正穿过操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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