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炙烤着操场,毕业典礼的红色横幅在热风中微微晃动。我坐在班级方阵里,手指不停地绞着裙摆,眼睛时不时瞟向高三(3)班的区域——陈一楠的座位空着,就像过去两周一样。
"下面宣布省级优秀毕业生名单。"校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高三(3)班,陈一楠。"
掌声响起,但领奖台前的台阶上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紧盯着空荡荡的领奖台,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提前批录取已经结束一周了,他如愿被省警校录取,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
"他今天不来吗?"林小满凑到我耳边小声问。
我摇摇头,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自从那天收到他的信后,我给他发了无数条短信,打了无数个电话,却只收到一条简短的回复:"家里有事,毕业典礼可能参加不了。高考加油。"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在校园里拍照留念。我独自走到校史馆后面的空地,那里埋着我们的时间胶囊。草地上的标记还在,但周围已经长满了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想提前挖出来吗?"
这个声音让我浑身一颤。转身时,陈一楠就站在一米开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短了许多,几乎成了板寸。阳光直射在他脸上,照出眼角新添的一道细纹——这一个月,他仿佛一下子从少年变成了大人。
"你...来了。"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来拿点东西。"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靠近的意思,"听说你考得不错?638分,南大稳了。"
这个消息我没告诉任何人,除了班主任。他特意去问了李老师?还是...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消息?
"你爸爸...好些了吗?"我转移话题,目光落在他晒黑的手臂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伤的。
"出院了,在家休养。"他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毕业证书,"恭喜你,实现了梦想。"
"陈一楠。"我突然鼓起勇气,"你给我的信...我不同意。"
他愣住了,眉头微微皱起:"什么?"
"你说你放弃了站在我身边的资格。"我向前一步,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但没有人能替我做这个决定,包括你。"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语。
"沈若,你不明白。"他移开视线,"警校四年,我要承担的责任...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就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给你的毕业礼物。"
他迟疑地接过信封,打开后是一张照片——元旦晚会上的舞台照,我们并肩朗诵《致橡树》,在聚光灯下像两株年轻的树苗。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陈一楠。"我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从初二开始,整整四年。无论你去警校还是厦大,无论未来如何,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眼中紧锁的情绪。他的手指紧紧攥住照片,指节泛白,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沈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不值得你..."
"值得不值得,应该由我来判断。"我打断他,向前又迈了一步,现在我们能闻到彼此的呼吸,"你只需要回答,你的信里写的那些,是不是真心的?"
一片梧桐叶被风吹落,正好落在他肩上。这一次,我没有犹豫,伸手拂去了那片叶子。手指碰到他T恤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轻微颤抖。
"是真心的。"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句都是。但正因为真心,我才不能..."
"那就够了。"我微笑起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我不需要承诺,不需要保证,只需要知道你的心意。"
远处传来同学们的欢笑声,毕业典礼的散场音乐隐约可闻。我们站在时间胶囊的标记旁,像是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他即将踏入纪律森严的警校生活,而我则要前往自由的大学校园。
"沈若。"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伸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指尖粗糙而温暖,"等我两年。"
"什么?"
"警校前两年是封闭训练,几乎与外界隔绝。"他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里面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决心,"但第三年开始有假期。如果到那时你的心意还没变..."
"我会等你。"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不是被动地等。我会写信,会记录每一天的生活,会让你即使身在警校也知道我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的坚冰终于融化,露出底下那个我熟悉的、明亮的灵魂。"你还是这么...固执。"
"彼此彼此。"我破涕为笑,"现在,要一起挖出时间胶囊吗?"
我们蹲在草地上,用树枝和双手挖开松软的泥土。不锈钢容器露出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它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像是承载不了那么多青春的梦想和秘密。
陈一楠拧开已经生锈的盖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每个人的物品。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信封——那个写着坐标的信封,递给了我。
"现在可以看了。"他轻声说,"这是...我原本打算毕业后带你去看的地方。"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照片上是一片蔚蓝的海滩,远处灯塔矗立;纸条上写着:"厦门白城沙滩,我十岁时第一次看到海的地方。本想和你一起站在那里,现在只能送你一张照片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即使在他最绝望的时刻,他依然梦想着和我一起看海。
"我会去的。"我小心地把照片放进口袋,"大学四年,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个灯塔下,然后给你寄一张照片。"
他从时间胶囊里取出我的信,犹豫地看着我:"现在能看吗?"
"回家再看。"我脸一热,想起那封信里写满了不敢当面表白的心里话。
我们并肩坐在草地上,一一检视时间胶囊里的物品。林小满放的是她和暗恋学长的合影;班长放的是那枚象棋棋子;还有一些同学放了当时流行的明星卡片、演唱会门票...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回忆,一个梦想。
"其实..."陈一楠突然开口,"我爸情况稳定后,我偷偷去考了高考。"
"什么?"我惊讶地转头看他,"但李老师说..."
"我没告诉任何人,包括班主任。"他苦笑一下,"就想看看...如果全力以赴,能考多少分。"
"然后呢?"
"656分。"他轻声说,目光投向远方,"够上厦大了。"
这个数字像一把利刃刺进我的心脏。656分,比他任何一次模考都要高,却因为家庭的变故,永远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
"陈一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没关系。"他反过来安慰我,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警校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离你不远。"
南京到省城,高铁只要一个小时。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暖。
天色渐晚,我们不得不离开。走到校门口时,他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差点忘了。"他递给我,"毕业礼物。"
盒子里是一支钢笔,深蓝色的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给能用文字创造世界的女孩。——南木"
"我..."我的声音哽咽了,"我没有准备..."
"你已经给我最好的礼物了。"他轻轻拥抱了我,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却让我记了很久很久,"谢谢你喜欢真实的我。"
毕业晚会定在第二天晚上,KTV的大包厢里挤满了即将各奔东西的同学。陈一楠出人意料地来了,虽然迟到了半小时。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警校的短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真心话大冒险!"林小满高举酒杯提议,立刻得到全班响应。
啤酒瓶在玻璃转盘上旋转,第一轮就指向了陈一楠。全班起哄声中,他选择了真心话。
"有喜欢的人吗?"体育委员大声问道,眼神却瞟向我这边。
陈一楠的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直接落在我脸上:"有。"
"是谁?"几个女生同时尖叫。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微笑着抿了一口可乐。
瓶子继续旋转,这次指向了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也选择了真心话。
"你喜欢的人在现场吗?"学委推了推眼镜,问题直白得让人窒息。
整个包厢突然安静下来。我看向陈一楠,他正低头盯着自己的杯子,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在。"我轻声回答。
包厢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和口哨声。林小满激动地掐我的手臂,而我只是注视着对面的陈一楠——他终于抬起头,眼中的光芒比KTV的霓虹灯还要明亮。
游戏继续,但我和他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磁场,即使隔着嘈杂的人群,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当瓶子第五次指向陈一楠时,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大冒险。
"给你喜欢的人发一条语音表白!"全班异口同声地喊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陈一楠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后按下录音键,说了一句简单的话:"谢谢你等我。"
这条语音同时在我的手机上响起——他不知道我们已经是微信好友了。全班再次爆发出尖叫,而我紧紧攥着手机,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晚会结束时已是深夜。陈一楠坚持送我回家,我们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脸颊。
"那条语音..."他犹豫地开口,"会不会太..."
"太完美了。"我打断他,"我会每天听的。"
他在路灯下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沈若,警校管理很严,可能一周才能联系一次..."
"我会写信。"我坚定地说,"古老的通讯方式最适合古老的感情。"
"还有...会有很多比我优秀的男生出现在你身边。"
"但他们都不是你。"我微笑起来,"就像《致橡树》里写的,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句话终于击碎了他最后的防线。他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我何德何能..."
"因为你值得。"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两年后见,陈一楠。"
他怔在原地,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动。最终,他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一个无言的承诺。
回到家,我翻开那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
"今天,我们毕业了,也终于向彼此袒露了真心。未来四年,南京与省城的距离,警校与大学的差异,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在十八岁的夏天,有一个少年,把他的梦想和遗憾都交给了我保管。而我,会用尽整个青春,等待与他重逢在海边的那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