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的五月,南京大学的梧桐絮如雪花般飘舞。我站在文学院报告厅外,手指不自觉地抚平西装套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今天是我的小说《十四篇散文》新书发布会,台下坐着的不只是文学评论家和记者,还有特意赶来的高中同学。
"沈大作家,紧张了?"林小满从背后冒出来,手里举着两杯咖啡,"给,你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
"谢谢。"我接过咖啡,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来了多少人?"
"爆满!"她夸张地比划着,"连走廊都站满了人。话说..."她神秘地压低声音,"他来了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谁。自从陈一楠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南京市局工作,我们就正式开始了恋爱关系。但聚少离多的警察工作和我的文学创作生活,让这段感情始终保持着某种克制的距离。
"他说有任务,可能赶不上开场。"我看了眼手机,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两小时前:"在蹲点,尽量赶到。"
林小满了然地拍拍我的肩:"走吧,大明星,该上场了。"
报告厅里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我走上讲台,灯光刺眼得让人眩晕。台下前排坐着我的导师、出版社编辑,还有特意从老家赶来的父母。林小满在第二排冲我竖起大拇指,旁边是几个高中同学——但没有那个我最想见的身影。
"《十四篇散文》是我大学四年创作的长篇小说。"我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有些失真,"讲述了一个女孩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的暗恋故事..."
演讲进行到一半时,报告厅的后门悄悄打开又关上。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认出那个挺拔的身影——陈一楠穿着便装,安静地站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像一棵沉默的橡树。四年的警校生活将他打磨得更加沉稳,肩膀比高中时宽厚了许多,短发依旧利落,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成熟与坚毅。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微微一笑,冲我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这个小小的互动让我的心跳平稳下来,接下来的演讲流畅得如同溪水流过鹅卵石。
"...书中女主角在毕业典礼上对男主角说:'我会等你,但不是被动地等。我会写信,会记录每一天的生活,会让你即使身在远方也知道我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这段对话,取材于真实发生的故事。"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掌声。我看到陈一楠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他认出了这段来自我们毕业时的对话。
提问环节,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沈老师,书中女主角收集了男主角打过的羽毛球,为他写了十四篇散文,这些细节都太真实了。请问故事有原型吗?"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视线越过人群,直视站在最后排的陈一楠:"有。他今天也来到了现场。"
全场哗然。几十个脑袋齐刷刷转向后方,闪光灯瞬间对准了猝不及防的陈一楠。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依然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像一棵在风暴中屹立不动的橡树。
"能请这位原型先生说几句吗?"主持人适时递上另一个麦克风。
陈一楠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麦克风。他的声音比高中时更加低沉有力,带着警察特有的沉稳:"我...很荣幸成为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但真正打动人的是沈若的文字,她能把最平凡的时刻写得闪闪发光。"
"请问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一个女记者大胆提问。
陈一楠看向我,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留给沈若来决定。"
这个狡猾的回答引起一阵善意的起哄。我红着脸宣布签售会开始,逃也似地躲到了签售台后。
签售队伍排成了长龙。当我签完第一百本书时,一双熟悉的手将一本旧书放在我面前——那是陈一楠高中时借给我的《致橡树》诗集,书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完好。
"能帮我签个名吗,沈作家?"他俯身问道,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我翻开扉页,上面还有他当年写的批注。在空白处,我写下:"致南木:谢谢你成为我的橡树。毕业五周年快乐。——沈若 2023.6.10"
"任务结束了?"我小声问,将书还给他。
"嗯,抓到人了。"他简短地回答,手指轻轻擦过我的指尖,"晚上有空吗?我订了餐厅。"
"沈老师,能合个影吗?"一个读者突然插进来,打断了我们的耳语。
签售会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我的右手已经酸得几乎握不住笔。陈一楠一直站在角落等待,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偶尔帮我递水或者整理散落的书页。
"走吧。"等最后一位读者离开,他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我的包,"车在外面。"
初夏的南京夜色温柔。他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内饰整洁得没有一丝多余物品,只有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简陋的羽毛球挂饰——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去哪儿?"我系好安全带问道。
"秘密。"他神秘地笑了笑,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闭上眼睛。"
车子行驶了约半小时,停下时我闻到了熟悉的水汽。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湖面——玄武湖在夜色中波光粼粼,远处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散落的星辰。
"不是海,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我能想到最接近厦门的地方了。"
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还记得,记得那个未完成的看海约定。
"很美。"我轻声说,喉咙突然发紧,"比散文里描写的还要美。"
我们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肩膀偶尔相碰。他比以前更加健谈,给我讲警队的趣事,讲他如何在繁忙的工作间隙偷偷读完我的每一篇发表的文章;而我则分享创作中的挫折和突破,大学里的趣闻。
"对了,"他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毕业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书签,银质的叶片上刻着"自由如风"四个字——正是当年他课桌上刻的那句话。
"你记得..."我抚摸着书签,指尖微微发抖。
"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他轻声说,"你喜欢的作家,你写作时的小习惯,你散文中提到的每一个细节..."
路灯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爱意。这一刻的他,与高中时那个在雨中为我撑伞的少年重叠在一起,时间仿佛从未流逝。
"陈一楠。"我突然喊他的名字,"你还记得毕业那天,我说我会等你吗?"
"记得。"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那是我熬过警校最艰难日子的动力。"
"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深吸一口气,"五年过去了,你还会像《致橡树》里写的那样,与我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吗?"
他怔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片刻的沉默后,他突然单膝跪地,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沈若,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钻戒,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你愿意成为我的木棉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远处城市的喧嚣,湖水的轻响,甚至我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这个跪在月光下的男人,和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泪流满面的我。
"我愿意。"这三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
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然后起身紧紧拥抱我。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把错过的五年时光都补回来。他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稳健而有力,像一首无声的誓言。
"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申请调去厦门了,市局刑侦支队。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批下来。"
"厦门?"我惊讶地抬头,"可是你爸爸的公司..."
"我爸康复得很好,而且我弟弟大学毕业后接手了大部分业务。"他微笑着解释,"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张照片吗?白城沙滩的灯塔。我想...是时候实现那个约定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个男人,这个曾经为了家庭责任放弃梦想的男人,如今终于找到了平衡责任与梦想的方式——与我一起。
回程的车里,我翻看着那本旧诗集,突然在《致橡树》那一页发现了一行新的字迹,日期是今天:"2023.6.10,我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旁。虽然你早已知道,但我还是要说:我爱你,从十七岁开始,直到生命尽头。——南木"
车窗外,南京的夜色如流水般掠过。我望着驾驶座上专注开车的侧脸,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在操场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阳光下的少年,像风一样自由。而如今,这阵风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看什么?"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笑着问道。
"看你。"我轻声回答,"我的橡树。"
尾声:
毕业五周年的同学聚会上,当我和陈一楠手牵手出现在KTV包厢时,全班爆发出的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林小满激动地把我们推到中央,高举香槟宣布:"我宣布,高三(3)班最后一块拼图,今天终于完整了!"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陈一楠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就像五年前毕业晚会结束时那样。但这一次,没有即将分离的不舍,没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只有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一个圆满的句号。
聚会结束后,我们走在初夏的街道上,十指紧扣。路过高中校园时,陈一楠突然停下脚步:"想进去看看吗?"
铁栅栏后的操场空无一人,梧桐树比五年前更加茂密。我们站在校史馆后面的空地上,那里曾经埋着我们的时间胶囊。
"还记得你当时放了什么吗?"他问道。
"一封信。"我微笑着回答,"写满了不敢当面告诉你的心里话。"
"我放了一张照片和一串坐标。"他轻声说,"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带你去厦门看海。"
"现在这个梦想就要实现了。"我靠在他肩上,"我们会有海边的房子吗?"
"会有的。"他承诺道,"带大窗户的书房,让你能一边写作一边看海。"
月光下,我们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像两棵根系相连的树。远处传来毕业季学生们隐约的歌声,青春的气息弥漫在夏夜的空气中。但此刻的我,不再像十八岁时那样害怕离别,不再需要将心事藏在散文里。因为我知道,无论去往哪个城市,总有一棵橡树会与我并肩而立,分担寒潮,共享虹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