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三台伤痕累累的“战友”被雇来的破卡车吭哧吭哧拖到旺达仓库门口时,薛柏看着它们,又看了看背包里再次大幅缩水的现金,感觉心脏也被那锈迹斑斑的炉膛卡住了。
卸货、搬运、定位。没有吊车,全靠撬棍、滚木和人力。薛柏和老陆留下的最后一点钱雇来的两个临时工,加上他自己,三个人在闷热如蒸笼的仓库里,喊着号子,汗如雨下,青筋暴起。沉重的车床底座在坑洼的地面上挪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耗尽力气。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手掌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和撬棍磨得通红破皮。当最后一台磨床在预定的位置轰然落定,薛柏几乎脱力地靠在那冰冷的铸铁床身上,剧烈地喘息,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扯。临时工拿了钱匆匆离去,仓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机器散发出的陈旧机油味,以及无边无际的寂静。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薛柏脱掉湿透的、能拧出水来的衬衫,赤膊上阵。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成了这方寸之地唯一的光源,将他挥汗如雨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铁皮墙上,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囚徒。
车床是第一步。这台老旧的6140,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兵。薛柏拆开床头箱盖板,里面齿轮磨损严重,油泥几乎堵塞了油路。他需要清洗、更换损坏的齿轮、调整间隙。没有现成的配件,他就拿着磨损的旧齿轮,跑遍了省城所有的小五金店和配件黑市,凭记忆和经验去比对、寻找勉强能用的替代品。找不到完全匹配的,他就买回相近尺寸的,用从废品站淘来的简陋台钳和锉刀,一点点手工修磨齿形。汗水滴落在滚烫的金属上,瞬间蒸腾起白烟,发出“嗤嗤”的轻响。锉刀在坚硬的合金钢上艰难地啃噬,每一次推进都伴随着手臂肌肉的酸胀和虎口的震痛。昏暗的光线下,他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只有锉刀与金属摩擦的单调噪音在仓库里回响。
丝杠的间隙是硬伤。他拆开溜板箱,里面的铜螺母磨损得不成样子。新的买不起,他尝试着用铸锡青铜棒料,自己动手在车床上车削一个新的。没有合适的夹具,就用废料自制。车刀磨损了,就用砂轮手工研磨刃口。车削精度要求高,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刻度盘,手上的动作轻缓得如同抚摸情人,额角的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操作台上。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废料堆在脚边。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划了一刀。但他只是沉默地清理废屑,更换刀片,重新卡紧毛坯,再次尝试。直到深夜,当一枚尺寸勉强合格、表面粗糙但能用的新螺母终于被他小心翼翼地旋入丝杠,溜板箱的旷量被控制在一个相对能接受的范围内时,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靠在冰冷的车床立柱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磨床的精度是更大的挑战。手摇磨床对操作者的经验和手感要求极高。薛柏需要将轴承内外圈的圆度、圆柱度磨削到微米级。他拿着从废料市场淘来的、材质不明的轴承钢棒料,开始一遍遍试磨。砂轮的选择、转速的调整、进给量的控制、冷却液的比例……每一个变量都影响着最终的精度。他像一个苦行僧,在磨床前站定,双眼紧盯着飞溅的火星和旋转的工件,粗糙的手轮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缓慢而坚定地转动。汗水流进眼睛,他眨都不眨一下。手指感受着摇柄传来的细微震动,那是砂轮与金属接触时最真实的反馈。他需要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手感”——一种近乎玄学的、在无数次失败中才能培养出来的直觉。
“嗤…嗤嗤…”砂轮啃噬着钢料。
千分尺冰冷的触感抵上磨削面。
读数:跳动0.05mm。超差。
他面无表情,松开夹头,卸下废料,换上新毛坯。调整砂轮角度,改变进给速度。
“嗤…嗤嗤…”
再测:跳动0.03mm。依旧不行。
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布满油污的地面砸出一个小坑。
再来……
仓库里没有时间概念,只有灯光的明灭和薛柏重复的动作。脚边堆积的废料越来越多,每一块都代表着一次失败和金钱的消耗。背包里的现金,在支付了高昂的材料费(相对他们的资金而言)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体力和意志。他常常只靠最便宜的馒头咸菜果腹,喝带着铁锈的自来水。困极了,就在角落铺上从老家带来的、洗得发白的薄褥子,裹着满是机油味的外套蜷缩着睡一会儿。机器的冰冷触感和梦想的重量,成了他唯一的伴侣。
一天深夜,薛柏正全神贯注地研磨一个关键的内圈。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精神紧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眩晕感。就在他再次摇动手轮,砂轮即将接触工件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