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那扇厚重的铁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潮腐的腥臭气混合着浓烈的铁锈味迎面扑来,直冲鼻腔,令人忍不住干呕。李承泽眉心微蹙,扬手掩住口鼻,目光却不自觉被甬道两侧悬挂的刑具吸引。那些锈迹斑驳的锁链在水滴坠落的滴答声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某间昏暗的牢房里传来囚犯低低的呻吟,那声音沙哑如破旧风箱,拖曳着尾音,在空旷的过道间回荡,竟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
狱卒二殿下,您这般尊贵的身份,怎好亲自屈尊到这种腌臜之地?若殿下传句话,小的立刻将回信送到府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二皇子并未接话,而是脚步沉稳地向前迈进。他的靴底踩在湿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带着几分漠然与笃定。他低下头,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狱卒,随即冲站在阴影中的谢必安微微颔首示意。
谢必安这位大人,我家殿下向来喜爱清净,审问犯人时不喜欢旁人打扰,还请您暂且退下吧。
狱卒是是,殿下一心为庆国操劳,小的立刻告退……
狱卒忙不迭应声,嗓音因紧张而颤得厉害,随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片压抑的区域。李承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才独自迈步向前。腰间玉佩随他的动作轻轻碰撞铁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死寂的天牢中尤为刺耳。
透过冰冷的铁栏杆,他看见角落里蜷缩的一个身影,身上的衣物早已破旧不堪,沾满污泥,整个人似乎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然而,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刀刃,穿透幽暗直直注视着他。这一瞬间,李承泽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范闲初入京都时的画面——那时世子府阳光明媚,少年笑意盎然,正悠闲地吃着葡萄,与眼前这副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
一道低沉却熟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将李承泽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范闲怎么?你来这儿只是想看一下我的热闹吗
李承泽唇角勾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二皇子怎么可能是只看热闹
他抬手示意谢必安将牢门打开
二皇子范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老老实实做个臣子,日子岂不比现在舒坦百倍?非要把自己逼到这一步,你说你是不是自寻死路?
范闲哼,怎么?二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嘲讽我的处境,看看我的笑话?
李承泽冷笑一声,语调森然
二皇子范闲,你以为行刺陛下是什么小事?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范闲呛出一口血沫,腕间铁链哗啦作响,他偏过头,嘴角扬起一抹讥讽。
范闲殿下这是明知故问吧?
二皇子我倒好奇,明知是死局,为何还要动手?是为了叶轻眉,还是……
李承泽忽然靠近牢栏,呼吸掠过范闲苍白的面颊。
二皇子还是为了那个见不得光的身世?
范闲身世,呵。
范闲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范闲鉴察院门口的石碑上写着,人生来平等,无贵贱之分。二殿下,既然你提到了这个,那我倒问问你,凭什么觉得你是皇子就可以高高在上?凭什么觉得你的命比别人更值钱?平民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他猛地伸手扣住铁栏,链条绷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范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庆帝不死,天下永无宁日!可惜,我范闲没能成功杀了他!
李承泽冷冷一笑,从袖中抽出一份卷轴。
二皇子行刺之后,御史台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御案,三法司连夜议罪,都恨不得立刻将你除掉。
范闲说到底,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承泽故意停顿片刻,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纸张边缘燃烧卷曲成焦黑的纹路。
二皇子范闲,你怕死吗?
范闲盯着他,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捕捉些什么。
范闲怕啊,怎么不怕?可人活着,总不能因为怕死就什么都不做吧?
二皇子说得不错,人活着总该有点意义。范闲,念在我们过去的交情上,我愿意为你周旋,保你一命。
范闲我刺杀陛下已是死罪,即便你是皇子,恐怕也无权从陛下手里讨人吧?
二皇子若能找到替死鬼,证明你是被迫的呢?
范闲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得更加放肆。
范闲说吧,你想要什么?是指认太子藏匿私兵,还是替你除掉某个政敌?
二皇子随手将烧剩的纸灰撒在范闲肩头,转身离去时衣袂带起一阵风。
二皇子聪明人果然省事。好好考虑吧,毕竟……
他回头瞥了一眼范闲,眼中寒光乍现。
二皇子这天牢里的刑罚,比起北齐那些,可是有趣多了。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范闲望着飘落的纸灰缓缓闭上双眼。铁窗外漏进一缕月光,在他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叶轻眉曾经教他看星星的那个夜晚。指尖微微收紧,他低声喃喃道:
范闲这一局,还远远没有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