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带着暖意，慢悠悠地爬过西厢房的窗棂，在地板上铺开一片光斑。空气里有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浮沉。
洛冰河半倚在窗边的竹榻上，眉头微蹙，手里捧着本靛蓝色粗麻纸封皮的书卷。正是前日沈清秋随手搁在他案头的那本《狂傲仙魔途帖临本》第二册。他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边角上轻轻捻着，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书页翻动间，少年清俊的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少了几分平日的苍白戒备，显出几分少年人该有的专注。
沈清秋恰好路过门前，虚掩的门缝让他将里面的情形瞧了个大概。见洛冰河那副沉浸其中、眉头紧锁又颇有点如痴如醉的模样，与他平日在自己面前那种拘谨疏离的姿态大相径庭，沈清秋的脚步便顿住了。
这情景让他想起自己去书肆淘书时遇到的那些捧着话本废寝忘食的半大孩子。他唇角不觉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倒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惊世阴谋，纯粹是觉得这别扭小子难得流露出点符合年纪的模样，有些……意想不到的趣味。
沈清秋抬手，在敞开的门扉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笃笃。”
敲门声不大，却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洛冰河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从沉浸的状态里“弹”了出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啪”一声把手中的书册狠狠合上，力道之大，连竹榻都跟着轻微一震。
“谁？！”少年惊疑不定的声音脱口而出，带着尚未褪去的紧张。他慌忙转头，看清门边站着的沈清秋时，脸色微变，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从榻上起身。
“太……太傅。”洛冰河连忙垂首揖手，姿态恭谨，只是耳根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他下意识地将那本合拢的话本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带着几分此地无银的仓促。
沈清秋推门而入，步履从容，脸上神色是一贯的温和沉静，仿佛刚才那幕“惊弓之鸟”的场面从未发生。他甚至没朝洛冰河藏书的手多看一眼，目光扫过地上，淡淡提醒了一句：“当心踢翻。”
洛冰河这才发现他动作太急，差点带倒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空水盂。他连忙又往旁边挪了一步，将那水盂扶正。
“看什么呢？这般专注。”沈清秋随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探究，倒像是普通的长辈关怀小辈闲暇时的消遣。
“没……没什么。”洛冰河飞快地摇头，声音略显急促，“就是……闲着胡乱翻翻。”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该说点什么弥补掩饰，又小声补充道：“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怪谈奇闻，看得人云里雾里，不怎么……不怎么好看。”这话说得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沈清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小子嘴上说“不怎么好看”，那副被抓包前的痴迷劲儿可瞒不过他。这口是心非的别扭劲儿，倒和他看话本这事儿本身一样，透着点少年人的单纯稚气，与他身上背负的沉重背景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对比。
沈清秋没再追问书的事。他踱到窗边小几旁，上面还放着洛冰河喝完药的青瓷小碗和一个装着蜜饯的小碟子。他拿起碟子看了看，里面还剩下一颗琥珀色的杏脯。
“药喝完了？蜜饯还合口味？”沈清秋拈起那颗杏脯看了看，随口问道。这些蜜饯是冬岩备的，怕药太苦。
“回太傅，都喝完了。”洛冰河答道，目光跟着落到那蜜饯上，“蜜饯……甜的，很好。”他语气平顺了些，但依旧保持距离。
“嗯。”沈清秋将蜜饯放回碟中，“午后日头暖，能出来走动走动也好。总闷在屋里，气血不易流通。”他目光转向窗外庭院。小院子里种着几竿翠竹，石阶下还顽强地开着几丛不知名的浅紫色小花。
“是。”洛冰河顺着沈清秋的目光看向窗外，暖阳下的庭景看着确实比屋内敞亮。但他并未移动脚步，只是静静站着，姿态依旧恭谨。
沈清秋也没强求他立刻出去，转而走向屋子另一侧的楠木书架。这书架是他命人搬来的，上面零星放了几本《千字文》、《幼学琼林》之类的启蒙书和一本《山川风物志》，是给洛冰河解闷用的。他目光在书脊上扫过，随手抽出一本《山川风物志》，翻了翻。书页干净，显然主人还未细看。
这时，厨房送膳的小厮提着食盒来了。食盒一开，里面摆着几样时令小菜，一盘油润清亮的白灼青菜，一小罐熬得金黄浓稠的瑶柱粥，还有一道格外显眼的、片得薄如蝉翼的雪白鱼脍，旁边配着一碟鲜绿的姜丝。
“哟，今日有鲈鱼？”沈清秋瞥见了那鱼脍，“这季节难得，刀工也细。”
送膳的小厮连忙躬身：“回太傅，是清早才送来的，极是新鲜。大厨知道洛公子在休养，特意片得薄些。”
洛冰河的目光也被那盘精致的鱼脍吸引了。透明的生鱼片在盘中微微打着卷，光泽诱人。
沈清秋看向洛冰河：“既是鱼生，趁鲜用些。不过你脾胃尚弱，浅尝辄止，用姜丝压一压寒气。”他的语气是平常的叮嘱。
“是，多谢太傅。”洛冰河应道。他看着那盘鱼生，又看了看沈清秋放在一边的那本《狂傲仙魔途帖临本》（已经被他悄悄塞在靠垫后面了），再想想刚才自己慌乱的窘态，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这吃穿用度，药石温养，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沈清秋所安排。这“敌人老巢”里细致周全到近乎温柔的日常，每每都让他心头那只紧绷的惊鸟更加彷徨不安。是作茧自缚的假象？还是……他真的有一席容身之地？
阳光穿过窗棂，在室内流转，带来暖意。沈清秋已放下手中的《山川风物志》，目光转向窗外那片倔强的紫色小花，神情疏淡。洛冰河站在榻边不远，安静地看着小厮布菜，心中那只因话本而暂时沉湎于奇幻世界的惊鸟，终究还是在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扑棱着翅膀惊醒过来。他端起那碗温热的瑶柱粥，指尖感受到暖意，眼神却依然沉浮在惊疑不定之间，仿佛那碗沿的暖意怎么也传不到心头。
（作者有话说：下人叫洛冰河为洛公子是不知道洛冰河是太子来的，只知道沈清秋说来了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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