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瓷碗未冷闲语沸 锋刃失准血珠热
沈府中的时光洋洋洒洒过了好一段日子,洛君尧那边,自然是用东骞那边的假消息搪塞着。洛君尧没有急着要人,沈清秋自然也不急。倒也落得自在。
洛冰河累满伤痕和严重营养不良的身子,硬是被沈清秋府上这每日的营养膳食喂的脸上养出些软肉,不复从前东宫初见时那面黄肌瘦的模样。只是有时嫌后厨油大的厉害,自己去小厨房摸摸索索做出些清淡美味的膳食来,连带着沈清秋也能沾些这手艺的好光。
夏日小厨房里,一条柳枝砸到洛冰河头上,他伸手拂去,抬眼无奈道:“太傅,您今日哪来的兴致来这地方瞧我做饭?”
沈清秋半靠在一张藤椅上,一只手撑着脸,眯眼笑着回答:“殿下,沈某吃了你这多天的膳食,觉得一天不吃就想念的紧,故来偷师学几招,有什么问题吗?”
洛冰河抽动嘴角,没回应他,转身去摘菜。如果刚入沈府时他还可能多心这老狐狸是不是怀疑他给他下药,但住了半年,他已经把沈清秋的脾性摸的差不多了:
表面老成圆滑,无所不能。实际事情一多,看着文书摞在案台上堆成小山,他就会以一种及其生无可恋的眼神死死盯着洛冰河,似乎在说‘我真没工夫和你们所有人闹了’。吃到好吃的膳食眼睛会眯起来,还有隔壁街那条小巷的青果软酪,每次叫人去买一堆回来就扣巴巴地分给他一个,还美其名曰“替他试毒”。反正他活到这么大是没见过有人一试毒就试十几个的。还有......
其中尤以那本《狂傲仙魔途帖临本》第二册惹出的风波最盛。
这册书仿佛成了沈太傅捉弄他的独门兵刃。每当他得了片刻闲暇,刚松弛一刻,沈清秋总能如鬼魅般飘到身后,用那把温润如玉的嗓子,不疾不徐地抛出一句:“殿下?前些日子借去赏玩的那卷《狂傲仙途途》,故事可瞧到什么热闹处了?下回书斋那个催命鬼似的书评疯子又来索要新帖,沈某好歹也好编个回话搪塞?”
那书斋是何方神圣?书评疯子是何种人物?沈清秋编得煞有介事。洛冰河每每含混以对,或是干脆别过脸去看窗外一片青砖黛瓦。那回他实在被问烦了,脱口便顶了一句:“催得急?太傅何不自己写完了送去?何必盯着我这本烂册子上撕下来的破玩意较劲?”——他那时候尚以为这破书不过是市井间粗制滥造的闲话本。
结果沈清秋不紧不慢踱到他身前,伸手——竟然是从他那宽大的袖管里,稳稳当当抽出了那本洛冰河看了无数遍、卷了角、染了墨迹、蓝皮白签的《狂傲仙魔途帖临本》!洛冰河那一刻脸上的表情,足够沈清秋下三碗白饭!
沈清秋拿着书在他眼前晃悠,嘴角那点促狭的笑意深得如同古井潭水:“哦?殿下嫌它是破烂书?那敢情好,想必殿下已翻阅尽兴了?正好,给沈某讲讲,里面那位‘沈清秋’最后把‘洛冰河’挫骨扬灰没有?沈某也好依样画葫芦,给那书评疯子编个痛快结局交差。”
洛冰河的脸皮“腾”地一下烧透!恨不能当场投池自尽!他这才知道,沈清秋揣着这本书压根就没离过身!先前那些“借阅”纯粹是逗他玩!他羞愤欲绝,猛地侧过身,肩膀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蚊子哼哼似的辩解:“……太傅个儿瞧吧!”
洛冰河心底愤懑——沈太傅这人哪……以前顶多是条披着羊皮的饿狼,现在?分明是条蹲在自家盘丝洞里吐着丝撩拨飞虫的成了精的老狐狸!可恶!
当年刚踏进这府门时那份欲除之而后快的杀意,早已在无数个日复一日的吃喝拉撒、拌嘴逗趣中被磨蚀殆尽。他晓得这人危险,心机深沉似万丈寒渊。洛君尧多疑狠厉,手段酷烈,而眼前这位,却能在那种雷霆风暴下稳立朝堂二十三载不倒……二十三岁官拜太傅、深得圣心倚重的人物,岂是面上温吞如水那般简单?
他不敢也不愿此刻破釜沉舟。
他还不想死。
他也在他手底下活下来了。
而沈清秋?他似乎也并无立时便要对他痛下杀手的打算。他有更挂心的事,比如……
沈清秋的话忽然打断他的思绪:“想什么呢?殿下?你把叶子摘出去了。”话中调笑之意更甚:“殿下,咱们今天可是吃忆苦思甜饭了?瓷碗里可就剩菜根了。”
洛冰河耳后染上不明显的一丝飞红,他别着脸支支吾吾:“我那是眼花看错了碗......碗和盆,谁......谁让你坐那挡我光线!”
“哦~眼花啊~”沈清秋另一只手浅浅捂嘴,把那笑意显得不减反增了些:“我怎么记得,那日我抱回来的话本子里,有不少是情情爱爱的小说......殿下莫不是......怀了少男心思?”他肩头抖动,但仍然接着往下说着:“殿下这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能蹦能跳的。不若过些日子沈某等闲......带你去相看世家的姑娘们。这也过了十六岁生辰,虽然有些嫩......不过别家也有提前几年定亲的,沈某不介意......”
洛冰河听见这话,又气又羞,腾的站起来,口气有些不好道:“你那带回来的什么乱七八糟话本子我还没动!太傅怎么张口就来毁人清白!”他似乎想到什么般,又挑起一抹笑意:“太傅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下半年便二十四了,到现在这偌大宅子里也空荡冷清,当真是可怜的紧。”
沈清秋听见这话倒也不恼,将几缕头发别到耳后,不疾不徐道:“沈某自然是不急的,沈某官职大,余钱多。为人无比善良,还热心肠扶老媪过路。更何况沈某洁身自好,样貌虽普通,但也是身量修长的好男儿。别人想瞧上沈某,很容易的~”
老狐狸!
洛冰河本想直接走人,可又想了想后厨那大鱼大肉的菜式,又憋了口气把菜和菜根换碗,去桌上切菜。
样貌......普通人?
“嘶——”
一滴滴血珠从左手指肚的长口子里冒出,看到殷红的下一秒,痛感才后知后觉地直钻入洛冰河脑髓。沈清秋听到那一声呼痛,急急过去看情况。他擒住洛冰河的左手,把淤血慢慢挤出来,又用帕子给他细细包好才作数。
沈清秋不满皱眉:“你今天到底在想什么?手都切了?你今日别下厨房了,我叫后厨做些清淡的。你体质不能出血,九机扣未解,毒素还在。都说了过段日子给你解扣,你最近做事小心些。怎么如此莽撞?”
洛冰河默默抽回手,小声辩解:“我没想......没那么严重......”
“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以为这是普通的毒吗?它有碍凝血,必须靠真气才能逼出去。九机扣未解,尚不能教你习武。你......”
沈清秋边说着边牵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向药房走,洛冰河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一阵火涌上心头来,连忙甩开那只手,独身一人奔向药房:“知......知道了!你别跟过来!我自己去!”沈清秋只觉得他是小儿脾性,也不追他,慢慢跟着,一边高声喊:“别跑,出血忌多动——”
药房内,洛冰河咬牙上药缠纱布,下一秒,沈清秋信步而入。他看见滴在地上的几滴血,脸色黑了黑,他挑起一个不太友善的微笑:“殿下喜欢血?”
不待洛冰河回答,他先一步咬破大拇指指尖,捏着洛冰河的下巴,将鲜血自左到右缓缓抹在他的嘴唇上,喉间满出一丝轻笑:“殿下喜欢,就多对着铜镜好好看看。”
他看着洛冰河震惊瞪眼,脸颊耳根通红的模样,只以为是成功恶心到了这小子,好让他不敢轻易受伤流血。心中暗自窃喜,表面却仍是那副欺下的高傲样子,嘴里慢慢吐出几个字:“好漂亮,殿下。”
洛冰河急急站起来,把沈清秋推出药房才在屋里呐喊:“你出去!!!”把沈清秋惹的扶着墙弯腰忍笑。
一墙之隔的地面上,漂亮的小殿下被逗的面颊飞红,鼻腔发热,白皙的皮肤上慢慢划过两道血印。
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