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穹顶高悬的魂导水晶灯将惨白的光泼洒下来,照得黑曜石长桌冰冷如铁。空气沉甸甸地压着,混杂着上好墨汁的微涩和权力无声碰撞的硝烟味。长老们紫金镶边的袍袖拂过桌面,带起细微的窸窣,像毒蛇滑过枯叶。比比东端坐主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背的鎏金兽首浮雕,目光垂落,仿佛面前摊开的卷宗比满座长老更有吸引力。阿清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静默地立在教皇高背椅的阴影里,银发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过于精致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淡色嘴唇。他双手交叠身前,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谨,呼吸轻缓得近乎消失,完美地融入了这片由权势与算计构成的背景板。
“冕下,”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三长老千钧,千道流一系的铁杆,瘦长的身躯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直直刺向阴影中的阿清。“此次天斗边境魂师家族归附受阻,损失不小。老夫听闻,是圣子殿下亲自前往‘洽谈’?呵,一个…一个来历不明的化形魂兽,”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轻蔑,“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除了会跟在您身后摇尾乞怜,端茶倒水,还能办成什么大事?怕不是被毒斗罗那老狐狸几句好话就哄得晕头转向,坏了冕下的大计吧?依我看,这等‘玩物’,还是圈养在寝殿里赏玩就好,放出来,徒增笑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阴影。空气瞬间冻结。几位中立长老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挪开视线,不敢去看教皇座下的反应。鬼斗罗面具后的眼神陡然锐利,菊斗罗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胡列娜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却被身旁的邪月死死按住肩膀。
就在千钧那声“玩物”落下的瞬间,阿清交叠在身前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绷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依旧低着头,仿佛那恶毒的言语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然而,一股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悄然荡开。
“咔嚓。”千钧长老面前墨玉笔架上,一支纤细的狼毫笔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紧接着,他手边那只千年魂兽晶核雕琢的昂贵镇纸,光滑的表面突然爬上蛛网般的裂痕,无声无息地碎成几块。这异变来得太快太诡异,千钧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惊愕。
没等他反应,异变陡然升级!
嗡——!
整个议事厅剧烈地一震!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来自脚下,来自墙壁,来自每一寸空间!无数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生长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疯狂滋长!
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猛地向上隆起!坚韧的、闪烁着诡异蓝金色泽的藤蔓如同从地狱钻出的毒龙,瞬间刺破名贵的绒毯,带着泥土的腥气,以恐怖的速度缠绕上千钧长老的脚踝、小腿!他身下那张沉重黑檀木椅的缝隙里,深绿色的苔藓疯狂蔓延,眨眼间覆盖了整张椅背,甚至攀上他紫金长老袍的下摆!墙壁上悬挂的古老魂兽头骨眼眶中,枯死的藤蔓如同获得了新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嫩芽,疯狂滋长,细密的根须扎进骨骼缝隙,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窗台边那盆名贵的月光昙,原本紧闭的花苞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猛地炸开,花瓣边缘瞬间染上妖异的蓝金色,藤蔓般的花蕊暴涨,直指千钧!
整个议事厅,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活过来的、充满原始怒意的绿色囚笼!所有的植物,无论死活,都在疯狂地生长、扭曲、缠绕,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口出狂言的三长老!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混合着古老、蛮荒、暴怒的意志,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魂斗罗级别的长老们瞬间脸色煞白,体内武魂不受控制地发出恐惧的悲鸣,魂力运转都变得滞涩!修为稍弱的执事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几乎瘫软在地!
千钧长老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惊骇欲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藤蔓传来的冰冷杀意和足以绞碎钢铁的恐怖力量,那缠绕上来的蓝金色藤蔓尖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他想催动魂力,武魂真身甲刚刚浮现,就被无数从墙壁、地面、天花板上刺来的藤蔓死死缠住,魂力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诡异的植物疯狂吞噬、压制!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琥珀的虫子,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阴影勒紧咽喉!
一片死寂的恐怖中,那个一直沉默的影子动了。
阿清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银色的发丝滑开,露出他完整的脸。那张脸依旧精致得无可挑剔,却再无半分温顺。冰雪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抽离,只剩下一种俯瞰蝼蚁的、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漠然。他的目光穿透疯狂舞动的藤蔓森林,精准地落在被束缚得动弹不得、满脸惊恐的千钧身上,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他的嘴唇微启,声音不大,却像淬了万载寒冰的刀锋,清晰地切割开满室令人窒息的生长噪音,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狂跳的心脏上:
“污蔑冕下者,当诛。”
“当诛”二字出口的刹那,缠绕在千钧身上的所有蓝金色藤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恐怖的绞杀之力瞬间爆发!
“不——!”千钧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吼,护体的魂力光芒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片片碎裂!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却稳定有力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猛地扣住了阿清的手腕!
是比比东!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一层森然的寒意。那双深邃的紫眸扫过一片狼藉、如同远古丛林般的议事厅,扫过被藤蔓缠绕、濒临死亡的千钧,最终定格在身边少年那双冰冷彻骨、毫无人类情感的银眸上。那里面翻涌的暴怒与毁灭欲,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胆寒,却在最深处,依旧清晰地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比比东扣住阿清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指令。狂暴的藤蔓骤然停止绞杀,但依旧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禁锢着千钧,蓝金色的光芒危险地明灭着。
死寂。连植物疯狂生长的声音都仿佛被冻结了。所有长老,包括鬼、菊二人,都屏住了呼吸,惊魂未定地看着教皇和他身边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圣子”。
比比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魂力被藤蔓不断吞噬的千钧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碾碎灵魂的沉重威压,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
“看来,有些人,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规矩。”
他微微侧身,另一只手抬起,带着一种近乎宣告所有权的姿态,轻轻按在了阿清挺直的肩头。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听清楚了。”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圣子阿清——”
“是我的逆鳞。”
“辱他者,死。”
“死”字出口的瞬间,一股凛冽到极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整个议事厅!比刚才植物暴动带来的威压更纯粹、更直接、更令人绝望!那是属于教皇的、掌控生死的终极意志!
被藤蔓禁锢的千钧长老,眼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化为死灰。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恐惧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噗嗤!
数根缠绕在他要害部位的蓝金色藤蔓尖端,猛地刺入!并非贯穿性的杀伤,而是精准地、瞬间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吞噬之力!千钧长老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充沛的魂力、澎湃的气血、乃至生命本源,都被那妖异的藤蔓疯狂抽吸!他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枯槁,眼珠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却连一丝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仅仅两三息的时间,一个魂斗罗级别的强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吸成了一具包裹在华丽紫金长老袍里的干尸!藤蔓松开,那具轻飘飘的干尸“噗通”一声摔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扬起细微的尘埃。
满场死寂!落针可闻!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植物汁液的青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长老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看向阿清的目光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如同在看一头披着人皮的史前凶兽。而看向比比东的眼神,则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与臣服。教皇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意志——触逆鳞者,万劫不复!
阿清周身那恐怖的威压和藤蔓,在千钧化作干尸的瞬间便如同潮水般退去。议事厅内疯狂滋长的植物迅速枯萎、风化,化为齑粉消散,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被破坏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恐怖。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教皇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脸上那骇人的冰冷漠然如同从未出现过,重新恢复了低眉顺眼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一言定人生死的恐怖存在只是一个幻觉。
比比东收回按在阿清肩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肩胛骨的坚硬触感和那层冰冷下潜藏的、只为守护他而燃烧的炽热力量。他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刺眼的干尸,声音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拖下去。清理干净。”
“是…是!冕下!”两名隶属于教皇殿、脸色惨白如纸的执事魂师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上前,用魂力包裹住那具轻飘飘的干尸,动作快得近乎仓皇,迅速将其拖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比比东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在那几个千道流一系的长老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看着他们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深紫色的教皇袍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度。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
命令下达,他径直迈步离开主位,走向议事厅那扇沉重的大门。脚步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阿清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他微微落后半步,姿态依旧恭谨,银色的发丝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遮住了他低垂的眼帘。
就在他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一直沉默跟随的阿清,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倏然转身,面对着教皇即将离去的背影。然后,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聚焦中,阿清单膝,以一种古老而庄重的姿态,跪了下去。
冰冷的黑曜石地面映着他挺直的脊背和低垂的银色头颅。他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教皇深紫袍服那沾着些许灰尘的袍角下摆。
没有丝毫迟疑,他低下头,将淡色的、形状优美的唇,无比虔诚地、印在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紫色布料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吻。一个臣服的姿态。一个烙印般的誓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夕阳最后的余晖恰好穿过高窗,斜斜地打在他跪地的身影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神圣的金边。那虔诚的姿态,与方才化身恐怖凶兽的模样形成了最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对比。他吻的是权力,是救赎,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比比东离去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但那挺拔的背影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宽大的袍袖下,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几息之后,比比东才重新迈开脚步,走向门外更深沉的暮色。阿清随之起身,沉默地跟上,身影迅速融入教皇身后那片深邃的阴影里,消失在大门之外。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味。鬼斗罗与菊斗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了然的复杂。胡列娜怔怔地看着阿清消失的门口,眼神剧烈地波动着,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与坚定。而其他长老,无论派系,脸上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苍白和刻骨铭心的敬畏。教皇的逆鳞,圣子阿清…这两个名字,连同今日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和最后那个虔诚的吻,将如同最深的烙印,永远刻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夜色彻底吞没了武魂殿的尖顶。教皇寝殿露台,夜风带着凉意拂过。比比东凭栏而立,深紫的教皇常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投向下方灯火辉煌又暗藏杀机的庞大武魂城,深邃难测。
身后,阿清如同最沉默的守护石像,安静地侍立着。银发在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躯壳下,力量如同蛰伏的火山,只为一人而奔涌。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前方那个主宰他一切的身影上,冰冷褪去,只余一片深海般的专注。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个挺拔孤傲,一个沉静如渊,却又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露台下方,武魂城的阴影里,几道鬼祟的身影无声交换着眼神,如同毒蛇在暗处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