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

阿银的呼唤穿过星斗森林的层层叠嶂，带着血脉深处的哀恸与祈求，如同无形的根须，猛地扎进阿银的灵魂深处。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自己的骨髓里、血液中、每一寸属于蓝银皇的本源里震荡出来。遥远、模糊，却带着无法抗拒的穿透力，像潮湿森林里最坚韧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瞬间窒息。

“哥哥……回来……”

“……救救我们……”

“……别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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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教皇书房厚重的紫檀木桌上跳跃，将比比东批阅卷宗的侧影拉长，投在身后悬挂的武魂殿徽章上，威严而冰冷。阿清静立在阴影里，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像，银发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柔顺的光泽。他正将一份来自星罗边境的密报轻轻放在桌角，动作精准无声，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未曾惊扰。

突然，他整个人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柱，那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不是声音，不是画面，是一种更深沉、更蛮横的共鸣，来自与他同源的生命烙印，带着绝望的哀求和泣血的呼唤，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狠狠撞在他的灵魂上！

“哥哥……回来……”

“……救救我们……”

“……别留在那里……”

阿银！是阿银！那个他沉睡之前用尽最后力量推开、护在身后的孪生妹妹！她的气息，她的痛苦，她的恐惧，如同实质的荆棘，瞬间刺穿了他完美的人类伪装。眉心之下，那枚沉寂的淡金纹路骤然灼烫，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皮肤上。一股源自洪荒的草木清气不受控制地想要破体而出，与他血脉相连的那片遥远森林产生强烈的共鸣。脚下的墨玉石砖缝隙里，几株顽强生存的细小苔藓猛地抽长、变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小片生机勃勃的翠意。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刺痛对抗着灵魂深处翻江倒海的悸动和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回应。不能！绝不能！他猛地闭上眼睛，银色的睫毛剧烈颤抖。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属于蓝银皇的本源力量如同失控的狂龙，咆哮着要挣脱束缚，要去回应那血脉相连的哀鸣！他调动起这十几年来，由比比东亲手植入他意识深处的、属于人类教皇的冰冷意志，如同最坚固的锁链，一层层缠绕上去，绞紧那沸腾的野性。

锁链绷紧到极致，发出灵魂层面的呻吟。本源的力量狂暴地冲撞着意志的牢笼，每一次冲击都让阿清的身体产生细微的痉挛。他喉咙里压抑着低低的呜咽，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凝聚，滴落在他黑色的侍从制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滴汗珠砸在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比比东握着金纹羽毛笔的手顿住了。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摊开的卷宗上，但周身那股掌控一切的、无形的威压瞬间变得凝实而锐利，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的跳跃都显得滞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少年瞬间的僵硬、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紊乱气息、以及那滴汗珠砸落的声响。

“嗯？”一个单音，从喉间发出，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没有疑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审视。羽毛笔的尖端悬停在雪白的纸页上方，一滴浓黑的墨汁悄然凝聚，将落未落。

阿清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沉静如冰湖的银色眼眸，此刻翻涌着剧烈的风暴，痛苦、挣扎、暴戾……还有一丝几乎被淹没的脆弱，但在触及比比东身影的瞬间，所有的混乱都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狠狠压了下去，只剩下绝对的清醒和……决绝的冰冷。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行将体内翻腾的血脉之力重新锁回深渊。

他没有丝毫犹豫，向前一步，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墨玉石地面上。膝盖撞击石板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低下头，姿态是绝对的臣服，但声音却已经恢复了那种侍奉时的干净平稳，只是比平日更低沉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禀冕下。方才，有不明精神波动试图侵入干扰，目标明确，针对属下。性质…带有强烈诱导性。”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词汇，“意图…扰乱属下心智，动摇侍奉之心。”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摊开。一滴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珠，正悬浮在他掌心寸许之上。血珠并非圆形，边缘呈现出奇异的、极其细微的蓝金色光点，仿佛蕴含着某种生命的力量，与书房内烛火的光芒格格不入。这是他强行切断那血脉呼唤时，自身本源受到反噬，从心脉逼出的一丝精血。这滴精血里，残留着阿银呼唤时传递过来的、属于蓝银皇一脉的独特气息。

“干扰源已被属下彻底隔绝、清除。”阿清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痕迹在此，请冕下查验。”

比比东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移开，缓缓落在阿清摊开的掌心。那滴悬浮的、带着奇异蓝金光点的血珠，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古老而精纯的生命气息，微弱，却不容忽视。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在那滴血珠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扫过阿清依旧低垂的头顶、苍白的侧脸、以及额角尚未干涸的冷汗。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阿清身上，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审视他献上的这滴血的真实含义。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比比东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干扰源？诱导？”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声，“目标倒是明确。”

他并未去触碰那滴悬浮的血珠，只是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阿清身上。“能让你流汗的‘干扰’，想必有些来头。” 这话语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更深的却是冰冷的警告。“记住你的身份，阿清。也记住，武魂殿不需要任何动摇的意志。”

“属下谨记！”阿清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属下的意志，只属于冕下。任何干扰，皆为必须清除的威胁。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那滴悬浮的血珠随着他话语中激荡的魂力，倏地湮灭，化作一缕极淡的蓝金色轻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掌心一丝残余的灼热感。

比比东看着他，看着这个跪伏在地、银发如霜、姿态恭顺却透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少年。眼底深处，那丝审视和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他重新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笔尖落在那滴悬停已久的墨滴旁，在雪白的纸页上划下冷硬流畅的线条。

“起来。”声音依旧淡漠，却收回了那迫人的威压，“清理干净。你的职责是守护，不是被干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几簇因阿清力量失控而异常翠绿茂盛的苔藓，“包括你自己。”

“是！”阿清应声而起，动作利落，仿佛刚才的剧痛与挣扎从未发生。他垂手肃立，目光落在自己脚下那片不该存在的盎然绿意上。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蓝银色光芒自他指尖悄然溢出，如同最细微的霜寒气流，无声无息地拂过地面。那几簇生机勃勃的苔藓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活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变黑，最终化为几缕尘埃，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卷起，消散无踪。地板恢复了光洁如初的墨玉本色，再无一丝异样。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羽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阿清重新站回阴影里，如同从未移动过。只有他微微抿紧的、尚残留一丝苍白的唇线，和眉心之下那彻底沉寂下去、再无一丝温度的金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无声而惨烈的战争。为了守护他唯一认定的光，他亲手斩断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呼唤，将那份哀求和绝望，连同那滴蕴含本源信息的精血，一起献祭在了教皇冰冷的权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