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小时差的蝉鸣

舷窗凝着的露珠在三万英尺高空结成冰晶，严浩翔盯着舷窗外凝固的云海，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林溪昨晚塞给他的MP3。第七遍《夏天的风》唱到"为什么你不在"时，邻座老太太突然用中文问："小伙子，去纽约学音乐？"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识摩挲着的音乐学院招生简章——纸张边缘被捏出毛边，就像此刻紊乱的呼吸。十五小时前，林溪在机场安检口塞给他的牛皮纸袋还放在腿上，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张画着歪扭笑脸的便利贴："磁带B面第三段flow，我改了鼓点。"

乘务员播报即将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的提示音刺入耳膜。严浩翔摸出手机，屏幕停留在未发送的对话框："我到了会给你发照片。"北京时间凌晨四点，重庆此刻应该正下着他离开时的那场暴雨，林溪大概又会躲在梧桐树下，用校服兜住被风吹落的叶子。

飞机在肯尼迪机场降落时，纽约正迎来黄昏。海关官员对着他护照上的照片皱眉，严浩翔突然想起林溪说过他穿西装证件照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取行李时看见转盘上滚动的牛仔外套，袖口还留着去年她用马克笔写的"严浩翔是大笨蛋"——当时他追着她跑过三条街，最后在巷口冰粉摊前缴械投降。

寄宿家庭的黑人妈妈Maya递来的热可可太甜，像重庆夏天化不开的红糖。她指着墙上的日历说："下周末有街区派对，你可以表演中国音乐。"严浩翔盯着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6月24日——林溪的生日，而此刻的重庆已经是6月25日清晨。

深夜躺在陌生的床上，手机终于连上Wi-Fi。二十三条未读消息里，林溪的置顶对话框停在三小时前："王婆婆说给你留了加双倍醪糟的冰粉。"附带的照片里，瓷碗映着她弯起的眼角，背景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严浩翔放大图片，看见她无名指上红绳戒指的倒影，突然想起安检时她塞纸袋的手在发抖。

第二天去学校报到，走廊 locker 上的涂鸦让他想起林溪画在他课本上的卡通熊。乐理课老师提到"采样技术"时，他下意识在笔记本上写下"用嘉陵江轮渡声做beat"，却被后排男生用肘部撞了撞："嘿，中国来的rapper？"

午餐时在食堂遇见同是交换生的日本女孩Akari，她指着严浩翔手机壳里的合照问："这是你女朋友？她眼睛像富士山的樱花。"照片是去年艺术节后台拍的，林溪笑得露出虎牙，发间还别着他送的星星发卡。严浩翔点头的瞬间，听见邻桌传来对"Chinese music"的嘲笑，汉堡里的酸黄瓜突然变得格外酸涩。

周末的街区派对在唐人街旁的公园举行。严浩翔调试设备时，看见穿旗袍的华人阿姨们在排练广场舞，音箱里飘出的《最炫民族风》让他想起林溪在琴房哼这首歌的样子。当他的flow混着古筝采样响起时，台下突然有人用中文喊："小伙子，这鼓点像我们川江号子！"

演出结束后，Akari递来冰镇可乐："你的歌词里提到的'梧桐巷'，是重庆哪个区？"严浩翔望着远处自由女神像的灯光，突然很想描述那棵老梧桐如何在夏天撑起满巷阴凉，如何在秋风吹落叶子时，林溪会踩着他的影子数节拍。但他最终只是说："一个有很多蝉鸣的地方。"

深夜回到家，Maya递给他越洋电话单："你妈妈刚打来，说你爸爸...".严浩翔攥着电话卡的手青筋暴起，拨号时才发现指尖被吉他弦划破的伤口还没结痂——那是离开前最后一次在天台排练，林溪帮他贴创可贴时，眼泪掉在他手腕上。

电话接通的瞬间，重庆的蝉鸣透过电流传来。林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我就知道你会打过来。"背景音里有王婆婆卖冰粉的吆喝，还有轻轨穿楼的轰鸣，严浩翔突然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哪个时空。

"纽约冷吗？"她问。

"不冷，"严浩翔望着窗外曼哈顿的灯火，"像重庆的夏天，只是没有蝉鸣。"

沉默在十四小时时差里蔓延。严浩翔听见她那边传来翻书的声音，想象着她坐在书桌前，校服袖口磨出毛边的样子。"你寄的磁带收到了，"林溪突然说，"B面新写的那段词...我很喜欢。"

他想起磁带上新增的那句："当北极星划过航线/你的呼吸是我未拆的和弦"。飞机穿越北极圈时，他确实看见极光在云层后闪烁，像林溪笑起来时眼底的星光。

"下周末我们月考，"林溪的声音突然低落，"物理最后一道题，还是你教我的解法。"严浩翔盯着墙上的日历，计算着重庆此刻的时间，想象她咬着笔杆皱眉的模样——和三年级时做不出应用题的表情一模一样。

挂电话前，林溪突然说："严浩翔，你知道吗？重庆的梧桐叶又长出来了，比去年夏天的还绿。"

严浩翔望着窗外纽约的月亮，比家乡的更圆些，却少了被梧桐叶切割的斑驳。"替我踩踩落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等下次视频，我唱新写的歌给你听。"

挂断电话的瞬间，MP3里的《夏天的风》刚好播到副歌。严浩翔摸出林溪塞的牛皮纸袋，里面除了改好的谱子，还有张折叠的便利贴，背面用铅笔写着："十四小时时差算什么，我的心跳永远和你同拍。"

窗外的曼哈顿彻夜不眠，而严浩翔知道，在地球另一端的重庆，某个女孩正把红绳戒指攥在手心，听着同一首歌，在十四小时的时差里，数着他们共同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