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岩密道入口比想象中要低矮。张寂言弯腰穿过挂着冰棱的石门时，冰冷的石壁擦过他后背的羊皮卷，传来一阵粗糙的触感。隧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混杂着某种铁锈般的腥气，与藏书阁的墨香截然不同。
"这里走。"张玄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回音。老人手持一盏青铜提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摇晃，照亮了脚下蜿蜒向下的石阶。每一级台阶都覆盖着薄冰，走起来格外打滑。
张寂言扶着岩壁下行，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凑近细看，竟是些模糊的人形图案——有的被锁链束缚，有的跪伏在地，有的头顶悬浮着发光的球体。最底层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仿佛被无数人的手掌磨平。
"这些是..."
"历代试炼者的记录。"张玄尘头也不回，竹杖点地的声音在隧道里形成规律的回响，"左边那排是成功走出来的，右边是没出来的。"
张寂言的心猛地一沉。他数了数左边的刻痕，只有寥寥三十七道，而右边的却密密麻麻布满了整面石壁。最深处一道新痕还泛着白茬，似乎刻上去还不到半年。
"为什么要提前三个月开始？"他忍不住问道，脚下突然踩滑，重重磕在台阶上。棉布下的膝盖传来剧痛，怀里的羊皮卷却硌得他心口更疼。
张玄尘停下脚步，提灯的光晕恰好照在少年沾着冰碴的裤腿上。"因为今年的血月来得早。"老人的声音低沉下来，"试炼必须在血月满盈时完成第七阶段，否则..."他顿了顿，竹杖指向石壁最上方一道几乎要看不见的刻痕，"就会像二十五代族长那样，变成活死人。"
活死人三个字像冰锥刺入张寂言的耳膜。他想起家族祠堂里那个终年紧闭的阁楼，每次祭祀时，长辈们都会警告孩子远离那里，说里面关着"不该存在的东西"。
隧道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张玄尘推开一扇沉重的石门，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浓郁的草药味。张寂言跟着走进石室，惊讶地发现这里竟别有洞天——数十个青铜鼎炉在石壁凹槽里一字排开，里面蒸腾着不同颜色的雾气，将整个空间笼罩在朦胧之中。
"脱衣服。"张玄尘将提灯挂在岩壁的铁钩上，转身从最左侧的鼎炉里舀出一瓢墨绿色的液体，倒入旁边的石浴桶。液体接触桶壁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升起刺鼻的白烟。
张寂言站在原地没动，手心沁出的冷汗在寒风中结成细小的冰晶。"长老，羊皮卷最后那三行..."
"你会知道的。"张玄尘打断他，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七根银色的长针，针尖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蓝芒，"现在，把衣服脱了进桶里。记住，无论多疼都不能叫出声，否则药液会侵入心脉。"
少年的手指冻得发僵，解开棉袍腰带时费了很大力气。当他赤裸着走进石浴桶，墨绿色的药液立即淹没了他的胸口。温度远超想象，皮肤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剧痛起来，引得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放松。"张玄尘的声音近在咫尺。张寂言睁开眼，正对上老人那双几乎透明的瞳孔——老人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百劫锻体第一劫，'蚀骨'，现在开始。"
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张寂言感觉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骨髓里爬行。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药液开始顺着针孔渗入体内，所过之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比五年前长老用竹简砸破眉骨时还要剧烈百倍。
"注意力集中在识海。"张玄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感受气脉流动，记住这种痛感——这只是开始。"
石室外突然传来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人在撞击石门。张寂言猛地抬头，药液溅出桶外，在地面上腐蚀出点点黑斑。"有人..."
"别分心！"张玄尘厉声喝道，双指并拢点在少年眉心。一股清凉的气息突然涌入，瞬间压下了部分疼痛，但也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他看见石壁上的人影图案动了起来，那些锁链缠绕的人形正缓缓朝他伸出手，面孔模糊不清，却都在无声地嘶喊。
"啊！"剧痛突然从丹田炸开，张寂言不受控制地叫出声来。墨绿色的药液立即沸腾起来，无数气泡贴着他的皮肤破裂，留下细密的血珠。
"糟了！"张玄尘脸色一变，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部倒入桶中。药液的颜色渐渐变浅，但张寂言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四肢开始僵硬麻木。
撞门声越来越响，石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张玄尘脸色凝重地望向入口，又看了看桶中痛苦挣扎的少年，突然将竹杖插入地面。"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浴桶！"
老人转身冲向石门，枯瘦的背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高大。张寂言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药液已经浸透了他的七窍，视线开始扭曲，石壁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那些模糊的面孔渐渐变成了他认识的人：严厉的父亲、早逝的母亲、临终前的祖父...还有三天前在族长大殿门口擦肩而过的堂兄张凌霄。
"救...救命..."张寂言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的血管里流淌着与药液相同颜色的墨绿液体。石壁上的人影突然停止了嘶喊，齐刷刷地转向他，伸出的手指指向他的眉心。
就在此时，石门"轰隆"一声被撞开了。狂风吹进石室，卷起漫天药雾。张寂言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手中长剑反射着雪光，直指正在试图修复石门的张玄尘。
"张玄尘，你果然私自带他开始了试炼！"来者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张玄尘缓缓站直身体，竹杖横在胸前，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主脉已经腐朽，张家不能再等了。"
剑光一闪。张寂言感觉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住，识海里突然涌入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燃烧的祠堂、渗血的典籍、漂浮在血池中的孩童...还有一个女孩的笑脸，眉心有颗朱砂痣，正对着他伸出手。
"活下去..."祖父临终前的声音和女孩的笑声重叠在一起。张寂言猛地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爬出了浴桶，赤脚踩在冰冷的石地上。那些墨绿色的药液顺着他的皮肤流下，在地面上汇成奇怪的图案，隐约就是羊皮卷最后一页那个诡异的符号。
持剑者已经逼近张玄尘，剑锋距离老人的咽喉只有寸许。张寂言看清了他的脸——是家族执法队队长张厉，也是提议将"削皮炼狱"试炼推迟三个月的核心人物。
"一个旁支废柴，也配继承血契？"张厉冷笑一声，剑锋突然转向张寂言，"既然急着送死，我成全你！"
剑光撕破药雾的瞬间，张寂言突然感觉左眉骨的疤痕烫得像要裂开。识海中那些破碎的记忆突然汇聚成一句话，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触到眉心的刹那，整个石室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石壁上的人影图案发出刺眼的红光，无数锁链从岩石中钻出，瞬间缠住了持剑而立的张厉。
张玄尘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金丝眼镜后面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能...血契觉醒至少需要七劫锻体..."
张寂言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识海里那个朱砂痣女孩的笑脸越来越清晰。当锁链收紧、张厉发出痛苦嘶吼的瞬间，他终于看清了女孩身后的场景——那是一个漂浮在血海之上的平台，无数人影正在进行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试炼，而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座刻满眼睛符号的黑色石碑。
"找到真相..."女孩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别相信他们任何人..."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张寂言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张玄尘惊恐的脸，以及老人右手小指那截断指处渗出的、与石室地面上符号颜色相同的暗红色血液。
石门再次关闭的声音，成了他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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