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峡县人民医院住院部三楼的内科病房,如同时间陷入粘稠的泥沼。空气是凝固的灰白色,弥漫着消毒水的尖锐气味、排泄物难以描述的腥膻、药液苦涩的余韵以及渗入墙体深处的衰败气息。这气息死死压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的神经。307房靠窗那张床上,刘炀无声地侧卧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僵硬地蜷在白色被单下,如同一具强行塞进人形的枯枝。病号服宽大敞开的领口处,两片医用高分子固定夹板构成的惨白“铠甲”将他的上半身死死箍住,边缘勒出的深紫色压痕清晰可见,如同残酷的烙印。
但那印痕之下,是更加触目惊心的景象——大片大片深墨色和青紫色的淤血,从腋下肋骨处一直蔓延爬升到后背肩胛骨的边缘!那淤血面积巨大,颜色深沉淤黑,肿胀得皮肤紧绷发亮,边缘泛着一种死鱼内脏般的诡谲黄绿色水晕!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痛苦磨灭的呼吸,都让那高高隆起的皮肉剧烈地抽搐一下,汗珠如同细密冰冷的爬虫,无声地沿着他蜡黄枯槁、肌肉因剧痛而持续痉挛的脖颈和太阳穴滚落,浸湿了枕头上的一片深色。
他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球,浑浊而涣散地凝固在床头那只悬着的浅黄色营养液瓶子上。瓶中的液体滴落得极其缓慢,仿佛故意拉长着折磨的时间。输液管冰冷地插在他右手枯瘦青紫的手背血管里,药液流过血管时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无数针尖噬咬的冰针痛楚。床头柜上那个洗得发白掉瓷的搪瓷缸,里面半杯温水早已冰凉。旁边放着一把夏明硬塞给他的小勺,孤零零地躺着。
“滴……滴……滴……”
监控仪屏幕上的心率曲线不规律地微弱跳动,几个红色的数字间歇性地跳跃闪烁——【血氧:91%】、【收缩压:97/52】。数字如同无声的叹息。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轻快却令人不悦的节奏。“吱呀——”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崭新粉色制服、戴着新护士帽的年轻护士推着配药小车进来。她脸上带着职业化却略显僵硬的微笑,目光飞快地掠过刘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监护仪上刺目的红灯,径直将一张打印出来的清单“啪”地一声压在了搪瓷缸边上。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39床刘炀!营养液这一组马上就滴完了!续加的药单下来了!”护士的声音清脆,如同冰冷的碎珠落地,在沉寂的病房里弹跳,“这是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所有用药、护理项目费用通知单!之前的‘特护止痛针’和‘静脉推注高强电解质补充液’都已经超支挂账!还有……新开了胸带束缚加压固定耗材费也在单子上!家属或者单位委托人得赶紧去缴费处把之前欠的账签了字结了!不然……”她停顿了一下,手指在清单上特意标红的几栏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哒哒声,“……这些药开不出来,耗材库也不出货!耽误了治疗责任可谁也担不起!……明白吧?”她语速轻快,眼神却如同冰锥刮过刘炀紧闭干裂的嘴唇。
刘炀的眼睛依旧凝固在点滴瓶上。只有枯瘦如柴、蜷缩在腹部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越发惨白僵硬。那细微的动作仿佛被巨大的痛苦阻隔在遥远的地方。
县政府大楼二层西侧,县委防汛抗旱指挥部(临设在一间大型会议室)此刻已塞满了紧张粘稠的空气。巨大落地窗外,天空铅灰低垂,如同倒扣的铁锅。闷雷在厚实的云层后低沉地翻滚,沉闷而压抑,仿佛巨兽垂死前的挣扎。暴雨即将到来的湿气提前渗透进来,裹挟着窗外绿化带新剪草皮的腥气和某种类似铁锈的尘土味道。
指挥大厅核心区灯光通明。几面巨大的液晶屏幕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彩色数据流、GIS地图实时动态、以及雨量监测点数值疯狂跳动的红色柱状图!其中一块主屏幕上,用加粗的红线赫然勾勒出“清河上游三号区域——特大暴雨预警红色(I级)”!
王曦坐在环形指挥席的正中心位置。他没有穿西装外套,衬衫挽到了肘部,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但这随意并未削减一丝一毫的掌控气场,反而在满室紧张焦灼中更显出一种临危不乱的强大核心力。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惶,沉静深邃的目光如同雷达,锐利地扫过眼前铺开的三维防洪预案图纸和手中平板电脑上飞跳的数据流。巨大的压力在他周围无声凝结,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
“……三号区水库开闸泄洪的闸门组联动方案再次被上游省市水利协调组卡住!理由还是下游龙河段河道承载流量不足、清溪镇两处民堤去年水毁后只是草草用沙袋封堵过,属于‘重大安全隐患’!”县水务局局长拿着话筒嘶吼汇报,急得满头大汗,声音被电流切割得有些变形,“他们不同意峰值超过2000立方米每秒的泄洪计划!”
“扯淡!”王曦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寒冰淬炼的手术刀,瞬间划破了所有的噪杂争论!整个指挥大厅刹那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手指重重地敲在长桌中央那份打开的、关于三号区水库周边环境分析报告的某一页上,指关节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异常清晰!“2000立方米每秒是安全阈值底线!他龙河段草草应付清淤的责任在谁?!现在推到我这里?!”他那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向上游协调代表所在的视频通讯位!
“我不管前面有什么烂账!谁的责任!”王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虚妄的铁血决绝!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全场!“我现在只跟结果说话!命令!”他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钢钉楔入人心:“第一!县水利局张局长,你亲自带技术组,一小时之内我要看到突破原泄洪方案的技术安全评估支撑报告!所有节点数据!堵漏洞的专业依据!”
“第二!县公安局郭建军局长!你立刻抽调精干力量!组成联合执法队!强制进驻三号区水库管理站!确保泄洪闸口控制权百分百在县指挥部手中!有任何敢以环境、赔偿或者其他理由干扰水库调度指令的!”他眼神冰冷锐利,字字千钧,“无论是谁!立即执行紧急避险条款!强行驱离核心区域!造成财产损失按规定补偿!人身安全绝对确保!” 命令如同出鞘利刃,带着无可阻挡的寒光!
“第三!”王曦的目光倏然转向坐在角落负责应急通讯、脸色发白的县文旅局局长赵立新,“你们现在集中最大资源!动用所有平台!立刻发布最高级别汛情紧急避险动员指令!所有低洼区、老旧房屋、景区游客滞留点!三号区下游河道沿岸高危区域居民!必须在明天凌晨六点前!全部转移至安置点!一个都不能少!后果我来承担!”
指令一道道发出!如同重锤敲击!王曦重新坐下,抓起旁边秘书早已递过来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凉水。喉结急促滑动!那双深潭般平静的眼睛深处,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暗流在被强行压制的镇定之下奔涌翻腾!他握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但脸上那掌控全局的威严和决断如同铁铸的面具,坚不可摧!指挥大厅里瞬间只剩下劈啪作响的键盘敲击声、急促的命令呼叫和对讲机里焦急的汇报声。巨大的液晶屏幕上,红色的雨量预警标识在灰色云图背景中疯狂闪烁,如同风暴前心脏的最后搏动。
王曦伸手快速从桌面上抓起一支触控笔。在他俯身快速在三防图纸上勾划关键防洪区撤离路线的瞬间,他身体极其自然地向左微侧了一下。这个微小的角度变化,恰好使他的右手垂落,不引人注目地落向内侧西装裤口袋的位置!一个被刻意藏在桌面下方遮挡区域的、极其微小的动作!
他的食指内侧指关节,隐蔽地、极其精准地在一个隐藏在裤袋内层不起眼处的加密感应器上用力顶了一下!时间不超过0.5秒!
指挥大厅巨大的噪音完美掩盖了那细微的“滴答”电子锁应答声!
王曦的身体瞬间恢复端正。他重新挺直脊背,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那疯狂闪烁的红色云图和下方紧张忙碌的人群。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动作从未发生过。只有他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一丝冰冷得如同淬毒冰棱般的光泽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屏幕上一闪即过的错误数据流!指挥台上水杯口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一瞬他的表情。窗外远方天际,第一道狰狞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铅灰色天幕!
县城边缘,那家光线永远昏暗、空气里塞满了浓重烟味、汗酸味和廉价泡面辛辣气息的“兴鑫网吧”。最靠里那排机位隔断最高、光线最弱的角落卡座里,孙强弓着背坐在破皮沙发上,如同一头焦躁的独狼。
屏幕上加密的即时通讯软件对话框开着,冰冷的“.”头像在线。
孙强:【东西给了那小书呆子。那傻样,看着就悬。】
对方:【种子播下去就行。该收网了。】
孙强:【水库那边风紧!王八蛋要放水!下游几十里那几个村……老坟……矿上的事……】他的指尖在键盘上狂躁地敲出几个零乱的字符,删除,又敲,像是在发泄无法抑制的恐惧和仇恨。
对方:【水清好洗地。】
孙强:【什么时候动?老子憋炸了!】
对方:【等我最后一步棋落下。别动。】
孙强死死盯着那句“别动”,布满血丝、深陷在浓重眼袋阴影里的双眼如同烧红的烙铁!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望和被更高意志强行扼制的不甘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他猛地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油腻黏滑的桌面边缘!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惊得旁边两个打游戏的瘦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
网吧门口那个叼着烟、染着黄毛的网管忽然像被开水烫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表情僵硬地对着推门进来的几个穿着警用反光背心、手持警务通、面相严肃冷硬的男人挤出谄媚的笑!为首那个瘦高个民警眼神像鹰隼般锐利无声地扫视过一排排机位!在扫过孙强这个阴暗角落时,视线如冰刀般刮过他汗湿僵硬的脊背!
孙强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猛地冻结成冰渣!心脏如同被无形巨手攫住狠狠攥紧!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在对方视线即将锁定他的刹那!他手指闪电般划过触控板!屏幕上那个加密对话框像幽灵般瞬间隐没!页面切换到一个网游的登录界面!他猛地低下头,抓起脏兮兮的连帽衫的兜帽扣在头上,将整张扭曲挣扎的脸深深埋进了油腻的键盘阴影里!冰冷的汗珠沿着鬓角流下。网吧劣质音响里传来的疯狂喊杀声、键盘噼啪的噪音、烟味、汗臭和劣质香水的甜腻仿佛筑成了他最后的屏障。他蜷缩在卡座里,如同一块冰冷僵硬的石头,只有那双深埋的眼珠在帽檐的深影下像狼一样亮得瘆人!指关节在桌下攥得嘎吱作响,指甲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铁制桌板里!无声的死寂如同湿透的裹尸布,粘黏在皮肤上。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高压电流在噼啪作响,每一次心跳都如同在引爆一场迫在眉睫的爆炸。
通向青溪镇的柏油公路被正午烈日晒得滚烫扭曲,空气中翻滚着轮胎橡胶碾过发烫路面的焦糊味和新剪草的浓重腥气。路旁两排新移栽的行道树蔫头耷脑,叶片焦黄卷曲。秦远推着那辆铃铛不响、除了车座哪儿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在滚烫的路面上艰难挪动。后背的帆布工具挎包沉甸甸地坠在背上,里面装着刚从种子公司买来、打算分发给几户困难试种户的高产白菜籽和两包调配好的生物有机菌肥。
他身上的旧卡其布工作服早已被汗水反复湿透又晒干,洇开一片片地图般的盐霜。黝黑粗糙的脸颊上新添了几道被玉米叶划破的血痕。强烈的阳光刺痛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每一次用力蹬踏,双腿都像灌了铅,肺部如同塞满灼热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洼地南瓜田改良初见的生机与瞬间破灭的文档资料,两股力量在他胸腔中日夜撕扯碰撞,耗干了他最后一点气力。
就在公路右侧前方不远,一条被土石夯实的简易机耕道岔向一片新翻整过的玉米地。几台大型蓝色收割机正轰鸣着在田里来回碾轧收割,扬起的漫天浓密黄色粉尘如同微型沙尘暴,混杂着浓烈刺鼻的柴油燃烧废气和某种挥发性强烈的化学药剂的腥甜!玉米杆被机械巨口无情绞碎的嘎嘣声令人牙酸!风卷着粉尘和废气扑面而来,钻进秦远的鼻子里喉咙里!
秦远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但那浓烈刺激的气味无孔不入!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得几乎弯下腰去,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强忍着不适,朝地里望去。就在那尘土飞扬、收割机来回碾轧的边缘田埂上,秦远那浑浊的眼睛猛地凝固了!
那个被老村长向大发指着、蹲在地头的瘦小身影——穿着半旧土布褂子、头发花白、背上还背着个旧竹篾筐的向大发本人!此刻正痛苦地佝偻着腰!一只手死死地揪住自己枯瘦凹陷的胸口!另一只手撑着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倒气般的骇人声响!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声都带着撕裂般的力量!干瘦枯槁的脸上因用力而扭曲涨红!眼珠痛苦地暴突!在他脚下干燥的泥土上,赫然溅落着星星点点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如同一朵朵狰狞盛开的血花!
“向大爷!”秦远心脏骤然停跳!他扔下自行车,踉踉跄跄地冲向田埂!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穿透了烈日灼烧的酷暑!
向大发在秦远的搀扶下勉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因剧烈咳血而呈现出令人心惊的死灰紫色!他艰难地喘息着,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秦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用尽力气指着那片被蓝色收割机和漫天黄色药剂粉尘笼罩的玉米地深处,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如同梦魇般的恐惧:
“……秦……秦技术员……毒……毒……那药!……前……前天……喷的那药……辣嗓子!……烧膛啊!烧!……”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惊恐,“……咳得……咳得像……咳……像吞了烧红的炭!……烧……烧穿了……”鲜血伴随着他断断续续的控诉,不断从他灰白干裂的嘴角汩汩涌出!滴落在秦远汗湿的旧工作服袖子和脚下滚烫发黄的土地上,洇成一片片刺目的暗红!
风呜咽着卷过空旷暴晒的田野。浓烈的农药粉尘被热浪裹挟着,将向大发那痛苦扭曲的身影渐渐吞没在浑浊的黄色尘雾里。只有那几点喷溅在地上的暗红血渍,在烈日暴晒下迅速发黑凝固,如同大地皮肤上永不愈合的毒疮疤痕。
县委办那间充斥着空调冷气、文件油墨味和李卫红身上廉价香水味的综合科。
夏明像一根绷紧的弦,僵坐在自己的临时工位上。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还挂着昨天没处理完的旧文件格式转换界面。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甸甸地压在裤兜口袋深处——那个冰冷坚硬、火柴盒大小的金属U盘!如同怀揣着一块烫手的火炭!又像握着一块通往毁灭深渊的沉重寒冰!
孙强那张布满血丝、狰狞疯狂的脸和昨夜塞给他U盘时那句贴耳响起的、带着血腥味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的大脑——“拿着!那狗东西推出来挡枪收钱的把柄!信不信由你!等老子的电话!”
夏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恐惧又带着一种病态探究般,越过办公室几排格子间的隔板,投向角落里那个卡位——刘炀那张空空荡荡、杂物凌乱、弥漫着冷寂的座位。那个蜷缩在病床上咳血、等待救援的佝偻身影如同梦魇般与眼前空椅子重叠!
“夏明!”
一声尖锐刻板的喝叱猛地炸响!
李卫红拿着几张表单敲击着桌面!
“磨蹭什么呢?!新来的防汛应急值班签到表要立刻录入系统!各乡镇联络员名单也要更新!”她那涂着淡粉色口红的嘴唇在光线里一张一合,如同冰冷的塑胶模具,“动作快点!王书记特别批示过!防汛期间所有数据更新必须实时!一个都不能错!延误了追责你担当不起!”
夏明被这声喝斥惊得猛地一哆嗦!U盘尖锐的棱角在裤兜里狠狠硌了他大腿一下!冰冷尖锐的刺痛感!他几乎是狼狈地应了一声:“啊?!……好!好!马上!”手忙脚乱地去点鼠标,眼睛却还下意识地瞟向角落那空荡的椅子和杂乱的旧资料堆——那里面露出的半截磨掉漆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封面!
一股巨大的冲动混合着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就在李卫红转身训斥旁边小钱的瞬间!夏明猛地站起身!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如同鬼使神差般!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决地向着刘炀那张角落里的桌子挪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畔除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只剩下办公室外楼道中遥远的嘈杂人声和李卫红那冰冷刻板的话语声!他像一个失魂的木偶,手指颤抖着伸向桌上那几本半旧的报纸和文件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拨开了文件堆上方的一个空隙!指尖冰冷僵硬地触碰到了那半截深蓝色硬壳封面——冰冷!僵硬!如同接触一块墓碑!
“咳咳!小夏!”坐在后面卡位一直没精打采的杨爱国突然用力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
夏明如同被毒蛇咬中!浑身剧烈地一颤!伸出的手闪电般缩回!他猛地回过头!
只见杨爱国靠着椅背,正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一根旧圆珠笔在废纸上胡乱画着毫无意义的圆圈。他那张皱纹深刻、写满油滑和牢骚的脸上没有任何特殊表情,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像是老人在打盹时无意识的提醒。
夏明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一片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粘腻冰凉!他几乎是连滚爬爬般仓惶地冲回自己的座位!心脏被那只无形的大手攥得更紧!几乎无法呼吸!角落里那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冷冷地注视着他剧烈颤栗的后背。裤兜里的U盘依旧冰冷如刀。
窗外闷雷声愈发沉重密集!铅灰色的天幕如同巨大的铅块缓缓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