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裹着血光劈头盖脸压下来时,林凡耳中嗡鸣如雷,像是有千百只铁蜂在颅内振翅,震得牙根发酸。
他能清晰感觉到柳如烟环在他腰间的帕子骤然收紧,那缕粉雾里混着她惯用的沉水香,此刻却因紧张染上几分焦灼,像烧糊的檀木混进甜腻花露;苏寒霜的冰剑擦着他鬓角斩出冰棱,剑气裹着她袖间寒梅香,凉得刺骨,发丝被冻成细碎冰碴,一碰就簌簌断裂;秦月儿的算筹撞在法阵上发出金铁交鸣,火星迸溅,灼得他手背一缩,她指尖掐算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节捏碎,指甲边缘渗出血丝;青璃的尾巴缠在他手腕上,毛绒绒的触感里渗着湿意——小灵兽在发抖,体温微颤,像一团被雨水打湿的绒球。
"这不对劲。"林凡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汗毛倒竖,仿佛有冷针顺着脊椎一寸寸扎上来。
前世作为社畜时,每次加班到凌晨被老板临时叫去改方案的危机感突然涌上来,胃里一阵抽搐。
他记得秦月儿今早算筹落地时眼尾跳了跳,说"今日不宜远行",当时只当是小姑娘故弄玄虚,此刻再想——哪是不宜远行,分明是这趟远行会被人截胡。
血色法阵的纹路爬上他的鞋面时,柳如烟突然低呼一声。
林凡低头,见她素白的帕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灵力,布料变得干枯易碎,轻轻一碰就簌簌剥落。"是幻境!"她抬头时,眼尾的胭脂红得刺眼,像刚滴落的血珠,"这法阵...在吞噬我们的情绪。"
话音未落,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黑雾化作粘稠的墨色漩涡,将众人的身影一一卷走,空气发出皮革撕裂般的“嗤啦”声。
林凡想抓住柳如烟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指尖掠过之处,只余冰冷的静电噼啪作响。
耳畔传来苏寒霜的惊叱,秦月儿的算筹碎裂声如琉璃坠地,青璃的呜咽像风中幼猫,接着便是彻底的寂静,连心跳都仿佛被抽空。
他站在云端。
风掀起他的衣摆,这次不是杂役弟子的粗麻,而是合欢宗宗主特有的月白锦袍,金线绣着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布料滑过指尖,凉如寒铁。
脚下是翻涌的云海,湿冷雾气浸透鞋底,远处能看见合欢宗的飞檐,却不见半个人影,连檐角铜铃都静止无声。
"林宗主好威风。"
柳如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风的回响。
林凡转身,看见她站在三步外,月白纱衣被风掀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那是她当年突破瓶颈时,他用土味情话逗她笑,她羞恼间扯断的玉镯,至今没戴新的。
可此刻她的眼尾没有惯常的媚色,只有一片死寂的灰,像被雨水泡烂的胭脂。
"你选择了力量,放弃了我们。"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每一个字都带着霜气,"苏寒霜去了极北冰原,说要守着当年你们烤糊的那口破锅;秦月儿回了天机阁,算筹再没为你算过一卦;青璃...青璃跟着红尘天书回了上古秘境,说那里没有会让她担心的人。"
林凡的喉咙突然发紧,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寒铁。
他想起昨日清晨在厨房,苏寒霜把烤得焦黑的粥推给他,耳尖泛红:"我、我只是想试试新火候。"粥的焦味混着米香,勺子碰碗的轻响还在耳边。
想起前日深夜,秦月儿捏着算筹戳他额头:"笨蛋,轮回镜碎片的解法要结合二十八星宿,不是你说的什么'排列组合'!"指尖的温热和算筹的棱角记忆犹新。
想起青璃趴在他膝头打盹,尾巴卷着他的手腕,软乎乎地嘟囔:"阿林要是走了,我就把后山的桃子全啃光。"绒毛蹭着手心,暖得像小火炉。
"这真是最残忍的惩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指尖冰凉。
前世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他从没想过能有这么多人把他放在心尖上——苏寒霜的冷是壳,柳如烟的媚是盾,秦月儿的傲是刺,青璃的软是糖,可每一层剥开,都是热腾腾的、愿意为他留个位置的心。
"如果没有她们,我要力量何用?"他突然大喊,声浪撞碎云层,震得耳膜生疼。
风卷着这句话撞碎云层,云端的月白锦袍突然化作碎片,柳如烟的身影也开始模糊。
他踉跄着向前,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那触感像触到初冬的霜——"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宗主之位,是...是能和你们围着火炉吃烤糊的粥,是能看你被我逗笑时眼睛弯成月牙,是能听月儿骂我笨蛋,是能摸青璃的耳朵听她哼唧。"
幻境"轰"地裂开。
林凡跌进一片冰寒里,水花四溅,刺骨寒意瞬间浸透全身,肺部一缩,几乎窒息。
这里是寒潭。
苏寒霜的冰剑插在潭边,剑穗上的冰碴子正在融化,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声,像倒计时的钟摆。
她站在潭中央,白衣浸透了水,紧贴肌肤,发梢滴着冰水,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泛青。
林凡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的血色纹路——那是他在古籍里见过的逆天改命阵。
而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泛起妖异的红,像是血管里流淌着熔化的铁水,正将一股股血色能量渡进她体内。
"寒霜!"他扑过去,却穿过她的身体,掌心只掠过一片虚幻的寒气。
苏寒霜的身影开始透明,像一片被风吹散的雪。
她望着他的方向,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你总说...我修炼无情道是走歪路。
可现在才知道,最无情的...是我自己。"
"不!"林凡的眼眶发烫,泪水刚涌出就被寒气凝成冰珠。
他想起第一次见苏寒霜,她站在杂役房门口,冰剑指着他的鼻尖:"偷懒?
去后山挑三十担水。"结果他挑到一半,她黑着脸抢过扁担:"笨蛋,腰要挺直。"肩头被她手掌托过的触感还在。
想起他被人暗算时,她的冰剑劈开所有攻击,自己却被暗箭划伤,只轻描淡写说:"小伤。"血珠从她袖口渗出,滴在雪地上,像红梅。
"我不该以为能掌控一切。"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幻境里的"他"还在输送能量,苏寒霜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后化作点点星光。
林凡扑过去接住那抹光,像接住她当年塞给他的烤糊的粥,像接住她悄悄放在他床头的暖玉。"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把脸埋进掌心,冰晶在睫毛上碎裂,"哪怕你继续骂我笨蛋,哪怕你永远不笑...只要你活着。"
寒潭突然冻结成冰,咔嚓声如蛛网蔓延。
林凡被冻得打了个寒颤,牙齿打颤,再睁眼时,已身处天机阁的演卦台。
秦月儿站在卦象中央,算筹在她身周旋转如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她平日总束得整整齐齐的发簪歪了,几缕发丝垂在脸侧,眼尾的泪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那是他上次逗她时,她气极了拿算筹戳他,结果自己撞在桌角留下的。"林凡,你已被列入叛徒名单。"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天机阁的卦象不会错,你为了红尘之心,背叛了所有信任你的人。"
算筹突然朝他射来。
林凡没躲,任由那细如牛毛的算筹扎在肩头,皮肉刺痛,血珠渗出,温热滴落。
痛吗?
不,他想起秦月儿第一次给他算卦时,算筹掉了一地,她蹲下去捡,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别、别笑!
第一次给人算...不准的。"指尖触到算筹的温润。
想起她熬夜帮他解轮回镜碎片的谜题,算筹在桌案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困得直点头却硬撑着说:"再、再算一卦就好。"那声音像催眠曲。
"你不会这样对我。"他一步步走近,血顺着肩头滴在青石板上,溅出暗红小花,"因为你比谁都清楚我的心。"
秦月儿的手突然抖了。
最中间那根算筹"当啷"落地,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算筹上熟悉的温度——那是她常年握算筹留下的薄茧磨出的弧度,像被岁月打磨的玉石。"月儿,你算过我和青璃抢桃子会摔进泥坑,算过柳长老的帕子会被风刮跑,算过寒霜的剑穗会结冰...你算过这么多,难道没算过..."他把算筹轻轻放进她掌心,"我有多在乎你们?"
演卦台的卦象突然全部倒转,铜钱翻飞,符纸燃烧。
秦月儿的身影化作青烟,算筹叮铃当啷落了一地。
林凡跪在地上,望着满地算筹,突然笑了——每根算筹上都刻着小小的"林"字,是他上次偷拿她的刻刀刻的,被她追着打了半座山。
"啪。"
有什么东西在识海炸开,像琉璃碎裂。
林凡捂住胸口,金色光流从指尖涌出,在他周身凝成半透明的屏障,嗡鸣如古钟回响。
系统界面突然浮现,《欢乐修行宝鉴》的封皮泛着金光,原本的"情绪共鸣斩"四个字变成了"情绪共鸣斩·终极版",说明栏里写着:可凝聚多人情绪为最强一击,心越诚,力越强。
"原来..."他望着掌心的金光,喉结动了动,"真正的力量,是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
幻境开始剧烈晃动,地面龟裂,天空如镜片剥落。
林凡感觉有双手将他往现实拽,耳畔响起青璃带着哭腔的"阿林!",柳如烟的"稳住心神!",苏寒霜的"我在这儿!",声音层层叠叠,像潮水般将他托起。
再睁眼时,黑雾已散。
柳如烟的帕子重新裹住他的腰,暖得像她的体温;苏寒霜的冰剑横在他身前,剑穗上的冰碴子闪着光;秦月儿的算筹在指尖转得飞快,眼尾还沾着泪;青璃整个人挂在他脖子上,尾巴把他的脖子缠得死紧,鼻尖蹭着他耳垂,带着哭过的湿意。
"你们..."林凡的声音发颤。
"傻了?"苏寒霜别过脸,耳尖红得要滴血,"幻境破了就赶紧走。"
"走?"
熟悉的冷笑从背后传来。
林凡转身,看见墨流苏站在五步外,脸上的魔纹红得像要滴出血,眼瞳却是纯粹的黑。
她的指尖捏着半片血色花瓣,正往嘴里送:"你们以为逃得掉?
红尘之心,已经在你们体内生根。"
柳如烟的帕子突然收紧。
林凡低头,看见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朵血色小花,花瓣上的纹路,竟和幻境里每一幕的关键场景一一对应。
"下一次..."墨流苏的身影融入黑雾,声音却清晰得像在耳边,"你们会亲手撕开彼此的心脏。"
风卷着黑雾掠过众人发梢。
林凡望着掌心的血色小花,又抬头看向身侧四张或冷或媚或羞或急的脸,突然笑了。
他握紧柳如烟的手,碰了碰苏寒霜的剑穗,摸了摸青璃的耳朵,对秦月儿晃了晃算筹:"生根?
那就让它开出...最热闹的花。"
远处,忘川河水的呜咽声隐约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