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银杏叶上的露珠正顺着青石板缝往下淌,水痕蜿蜒如泪迹,映出天光初染的淡金。
林凡跟着苏寒霜往演武场走,道袍下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他能感到肩后发尾被冰剑削断时那一瞬的凉意,如今那几缕发梢还沾着薄霜,触手微刺,是苏寒霜的冰魄剑寒气未散,在皮肤上激起细小的战栗。
“紧张么?”苏寒霜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落冰盘。
她的冰魄剑垂在身侧,剑鞘上凝结的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星芒,像是撒了一把碎星子,晃得人眼微眯。
林凡下意识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系统光屏,指尖传来微微的灼痛感,任务提示仍在闪烁:“阻止轮回镜碎片融合——剩余时间:三时。”他抬头望向演武场方向,那里已聚了不少人,红的、金的、青的道袍在风中翻卷,像一团打翻的颜料,混成一片躁动的云。
“不紧张是假的。”他扯了扯皱巴巴的道袍,布料摩擦着掌心,粗糙而真实,“但昨天那弟子醒后,我让秦月儿用算筹封了他的记忆。墨流苏要演这出戏,总得给我递刀子不是?”
苏寒霜脚步微顿,冰剑尖在青石上划出一道白痕,发出“滋——”的轻响,像是霜雪被撕裂。
她没回头,只低声道:“若她连记忆晶石都能伪造……”
“所以得让柳长老的轮回镜碎片当证人。”林凡抬手指向前方。
穿绯色纱衣的柳如烟正立在演武场入口,指尖托着那枚碎片,暗红微光在她掌心跳动,像一颗将熄未熄的心脏。
风拂过她鬓角,眼尾的胭脂被吹得更艳,仿佛血痕晕开。
她冲林凡招手,腕间银铃轻响,清越如碎冰相击。
“林小友,执法堂的钟都敲第三遍了。”话音未落,她转身入内,裙裾扫过满地银杏叶,金黄的叶片被卷起,如浪翻涌,沙沙作响,踩上去软中带脆,像是踩碎了秋的骨节。
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上,九位峰主的蒲团已摆好。
最上首主位空着——现任宗主闭关渡雷劫,此刻由大长老主持。
林凡刚在弟子席站定,西侧偏席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茶盏倾翻,水渍在青石上蔓延如蛛网。
“大长老!”青竹峰赵长老猛地站起,腰间玉牌撞翻茶盏,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我等有本要奏!”他身后三位长老神色仓皇,其中一人道袍下摆还沾着夜露,湿痕斑驳,鞋底踩在石板上留下泥印,显然是从静室被急召而来。
大长老抚了抚银须,目光沉静:“赵师弟有何事?”
“林凡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赵长老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乱跳,茶水溅出,落在林凡脚边,温热的湿意渗进鞋面,“前日外宗弟子传谣,分明是他暗中指使!更甚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最终落在墨流苏身上,声音陡然拔高,“他私藏轮回镜碎片,意图操控宗门!”
台下顿时炸开一片议论声,如潮水翻涌。
林凡目光一转,落在客卿席末的墨流苏身上——她裹着月白斗篷,严实得像一尊石像,唯有眉间那粒红痣,如凝固的血滴,在光下泛着诡异的暗泽。
见他望来,她微微歪头,斗篷下指尖轻抬,比了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如邀舞。
“赵长老这出戏,唱得倒是熟。”林凡上前一步,鞋底碾过一片银杏叶,发出“咔”的轻响,叶脉断裂的触感从脚心传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颗鸽蛋大的水晶,悬浮半空,青光流转,映出昨夜场景:黑衣人脸覆黑雾,但手腕处一颗朱砂痣清晰可见——与墨流苏眉间红痣,分毫不差。
那沙哑的声音响起,正是昨夜塔顶之人:“把这些话传给各峰,事成后筑基丹双手奉上。”
“这……这是伪造的!”赵长老额角渗出冷汗,伸手欲夺水晶,却被柳如烟袖风一拂,掌心轮回镜碎片骤然发烫,红光灼目,竟在她掌心烙出一圈焦痕。
“此影有轮回镜气息,作不得假。”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寒霜突然上前一步,冰剑“嗡”地出鞘半寸,寒气如霜雾喷涌,台下弟子不自觉后退半步。
她的声音如碎冰撞玉,震得演武场檐角铜铃轻颤:“我以冰魄剑起誓,此晶石无半分篡改。”
“谁再敢污蔑林凡,便是与我为敌。”柳如烟甩袖,绯色纱衣翻卷如浪,碎片在她掌心灼烧,散发出焦糖与铁锈混合的微腥气息。
“轮回镜碎片在我手中,若真有私藏,该查的是指使他人的幕后主使!”
台下议论声渐弱,唯余风过银杏的沙沙声,如低语,如叹息。
林凡望着赵长老惨白的脸,系统光屏忽地弹出提示:“检测到目标情绪波动(恐惧:+30%),情绪共感链激活。”他心头一跳,仿佛有电流窜过脊背——这是系统新功能,能将特定情绪如涟漪般扩散。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是苏寒霜冰剑的冷香、柳如烟掌心焦痕的苦味,还有秦月儿在人群中冲他比“三”时,指尖算筹的木质清香。
这些气息如火星子,“轰”地引燃了他心底的热。
“各位长老,各位同门。”林凡提高声音,指尖轻轻按在胸口,那里系统光屏发烫,却也被苏寒霜的手温浸润过,“我林凡不过是个穿越而来的杂役,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就像前日那弟子,被人用筑基丹骗着当枪使;就像柳长老,被轮回镜碎片引着走陷阱;就像苏师姐,明明修的是无情道,却要为我站出来……”
话音未落,演武场忽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如薄纱般从他身上散开,裹着苏寒霜的冰寒、柳如烟的焦灼、还有他自己的坦荡,轻轻覆在每个人心头,像一场无声的雨。
赵长老突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哽咽:“我错了……是她拿我徒儿的命威胁我……”
“我也是!”另一位长老踉跄跪下,声音颤抖,“她说我儿子在玄冥宗当客卿,若我不配合……”
议论声再起,却多了几分同情的低语。
大长老抚须长叹:“原来如此……”
“林师兄。”
清越的女声如银针刺破温情的网。
林凡转头,白芷儿立于东侧客席前,怀中《宗门典例》泛着古纸幽香,月白裙角纤尘不染,可眼底星子比昨夜更亮。
“既然你有红尘之心,可愿解开它,让我们看看你的真心?”
全场寂静。
林凡后颈泛起凉意——红尘之心是系统核心,藏着他前世今生的因果。
他盯着白芷儿发间玉簪,那幽光与天书残页的气息重叠,如针扎入神识。
“白师姐想看什么?”他笑了,却未达眼底,“我的愧疚?还是恐惧?”
回答他的是怀中系统光屏。
《红尘修行录》自动展开,金色书页在半空翻卷,映出画面:红衣的他站在断墙边,怀里抱着断气的苏寒霜,指尖还沾着她的血,温热黏腻;白衣的他握剑,剑尖抵着柳如烟心口,她眼中无恨,只有悲悯;还有个扎双髻的小丫头,哭着拽他衣角,声音稚嫩:“师兄,你说要教我练剑的……”
“是,我曾负尽天下。”林凡仰头望着那些画面,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但这一世,我只想守住你们。”
演武场落针可闻。
苏寒霜走上前,冰剑入鞘,清脆如铃。
她手搭上林凡肩头,掌心温热透过道袍渗入,驱散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寒意。
“我们相信你。”她低语,“不管前世如何,这一世……你是我师弟。”
柳如烟笑着擦了擦眼角胭脂,指尖微湿。
“小友的真心,比轮回镜照得还清楚。”
秦月儿从人群中钻出,塞来一颗算筹——这次是“安”字,木质温润,刻痕清晰。
就在这时,林凡瞥见台下角落。
墨流苏的斗篷滑下肩头,露出玄色长裙,裙摆如夜雾蔓延。
她望着他,嘴角扬起极淡的笑,像猎手看见猎物踏入陷阱:“很好,红尘之心已经开始动摇。接下来……就是你的崩溃之时。”
演武场的钟又响了,余音在风中回荡。
大长老咳嗽两声:“今日之事暂且作罢。三日后,合欢宗将与苍梧、玄霄、万毒三宗联合举行‘红尘战场’比试,各峰需速速准备……”
林凡望着墨流苏离去的背影,系统光屏弹出新提示:“检测到轮回镜碎片融合进度:30%。警告:红尘战场或为关键节点。”他摸了摸发烫的胸口——那里除了系统,还留着苏寒霜手心的温度。
银杏叶又落了一片,正好盖在墨流苏刚才站过的位置。
风卷着那片叶子打了个转,往演武场后的密松林飘去。
那里,有座被封禁的古塔,塔尖在夕阳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