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困局

深秋的雨裹着寒意，将老城区浇得愈发萧索。江野抱着一摞文件冲进社区办公室时，林疏桐正趴在斑驳的木桌上，台灯在他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散落的稿纸间，摊开的1942年街区规划图边缘已卷起毛边。

“市文物局的复函。”江野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他们承认这片区域具备申报历史文化街区的条件！”

林疏桐猛地抬头，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他接过文件时，江野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贴着医用胶布，几处结痂的伤口蜿蜒交错，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擦所致。还未及开口询问，林疏桐已经将图纸铺在桌上，用镇纸压住被风吹起的边角。

“但问题就在这里。”林疏桐用红笔圈出图纸角落的模糊印章，“这份规划图出自日据时期的市政档案，当时的测绘数据存在争议。如果甲方以此为由......”他的声音突然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指节抵在唇边，咳得整张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江野伸手想去扶，却在半空僵住。林疏桐摆了摆手，从帆布包里摸出薄荷糖塞进嘴里，甜腻的气息混着雨水的腥涩弥漫开来。窗外，施工队的探照灯穿透雨幕，在墙上投下森然的冷光。

子夜时分，绘图室的打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卡纸声。江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查看，却发现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出匿名邮件。打开附件的瞬间，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那是他尚未提交的设计方案，此刻正以高清PDF的形式躺在陌生人的邮箱里。

“怎么了？”林疏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上披着江野的黑色外套，下摆长及膝盖。他瞥见屏幕内容时，瞳孔猛地收缩，“是甲方？”

还未等两人做出反应，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江野接起电话，项目经理的声音裹着背景音里的麻将声传来：“江设计师，年轻人太轴可不好。听说林先生的父亲......”对方刻意拉长的尾音像根钢针，扎得江野太阳穴突突直跳。

林疏桐伸手按下免提，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想说什么？”

“1998年省博物馆文物损毁案，主犯林正国。”项目经理的笑声刺耳，“要是这些资料被送到报社......”

电话挂断后，空气仿佛凝固。林疏桐背对江野，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如纸。江野看见他后颈的雪花纹身微微颤动，突然想起初见时他踮脚拿咖啡的模样，想起医院长廊里他攥着缴费单的背影。

“当年仓库失火，所有文物毁于一旦。”林疏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所有人都说我爸监守自盗。但他到死都在说，有人调换了文物清单......”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我查了十五年，那些证据......”

江野蹲下身，伸手想抱住他，却被林疏桐抬手拦住。黑暗中，林疏桐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药瓶，颤抖的手指连拧开瓶盖的力气都没有。江野接过药瓶的瞬间，触到对方掌心的冷汗，冰凉刺骨。

“抗抑郁药。”林疏桐自嘲地笑了笑，药片在掌心泛着惨白的光，“其实每天都在吃。”他仰头吞下药片，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你走吧，别被我连累。”

“闭嘴。”江野突然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近乎粗暴，“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守住这里。”他从抽屉深处翻出一叠泛黄的剪报，正是当年文物损毁案的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接这个项目？”

林疏桐愣住，看着江野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的林正国正在指导一个小男孩绘制建筑图纸，阳光透过博物馆的雕花窗棂，在两人身上镀上金边。

“我父亲是省博的保安。”江野的声音沙哑，“他临终前说，那天晚上有人买通了值班人员。他拍到了可疑人员的背影，却......”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接这个项目，就是为了找到真相。”

林疏桐的睫毛剧烈颤动，泪水突然夺眶而出。这是江野第一次见他流泪，无声却汹涌，像压抑多年的洪水决堤。他再也克制不住，将人狠狠搂进怀里，任对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衬衫。

窗外，雨不知何时变成了雪。初雪落在老城区的青瓦上，为断壁残垣披上一层温柔的白纱。绘图室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江野轻轻拍着林疏桐的后背，突然意识到，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伤口，或许可以在彼此的温度里慢慢愈合。

“我们重新开始。”江野在他发顶低语，“这次，带着他们的愿望。”

林疏桐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伸手擦掉江野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泪水，指尖停留在对方温热的皮肤上：“一起。”

雪越下越大，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远处，施工队的探照灯依旧亮着，但在这漫天飞雪中，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绘图桌上，那份被盗的设计方案静静躺着，而桌角，江野新画的图纸上，一朵小小的雪花正在绽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