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重症患者,be)
黎鸢的咳嗽声撞在病房的白墙上时,笑红尘的听诊器刚贴上她蝴蝶骨的位置。那声音细碎得像被雨打湿的宣纸,在胸腔里揉出潮湿的褶皱,让他握着听诊器金属头的手指,猛地攥出了凉意。
“轻点……”她偏过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得打卷,粘在苍白的脸颊上。那抹病态的潮红从颧骨漫到耳尖,像宣纸上晕开的淡胭脂,指尖却死死攥着他白大褂的衣角,把那片纯白捏出几道深痕。窗外的梧桐叶正落得急,金黄的碎片打着旋贴在玻璃上,被雨水洇成半透明的,像谁写了又揉掉的信。
笑红尘移开听诊器,喉结在白口罩上方滚动了半天才出声:“还是老样子,右肺的啰音没散。”他的声音轻得像怕吹破什么,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发,指腹触到的皮肤凉得像浸在井水里,“今天换了种复方止咳露,加了点蜂蜜,没那么苦。”
黎鸢点点头,睫毛上沾着的水汽抖了抖,没力气说话。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还剩小半杯水,是早上笑红尘替她晾的,现在温得刚好,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托盘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像她没掉下来的泪。
她认识笑红尘三年零七个月。从他还是个带着黑框眼镜、在急诊室手忙脚乱的住院医,到如今穿上深蓝手术服也掩不住沉稳的呼吸科副主任,她的病历本在医生办公室的铁柜里攒了厚厚一摞,编号从072到149,比他墙上挂着的“优秀医师”奖状还要密集。
笑红尘用棉签蘸了止咳露,递到她唇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唇角,那点凉意顺着皮肤爬上来,让她瑟缩了一下。“下周三轮休,”他突然说,眼里的光比监护仪的绿灯还要柔和些,“带你去郊外的银杏林?同事说那边的叶子黄透了,空气里都是松针的味道。”
黎鸢终于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化不开的倦意,却像落了点碎光:“又想骗我多走几步?”她太了解他了。每次说“空气好”,都是怕她肺里的痰堵得更实;每次提“郊外”,都是偷偷查了天气预报,算准了那天风力小于三级。
笑红尘也笑,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两道浅弧,替她掖好被角时,指尖故意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脚踝:“骗你能多走五十米,也值。”
可他们终究没去成。周五的夜雨来得又急又猛,敲得玻璃窗咚咚响,像谁在外面拼命敲门。凌晨三点十七分,黎鸢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血氧饱和度曲线像被狂风扯断的线,骤然跌落到危险值,尖锐的警报声在空荡的病房里炸开,像把钝刀反复割着笑红尘的耳膜。
他冲进病房时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扣,听诊器还挂在脖子上晃悠,手里攥着的除颤仪电极板冰凉,却抵不过她皮肤的冷。“黎鸢!”他扯开口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按住她肩膀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看着我!别睡!我让护士去叫主任了,马上就好……”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被涌上来的黑雾遮得迷迷糊糊,只看到他白大褂左胸口袋上的血迹——是刚才一路跑来时,被走廊推车蹭破的手指染的。她想抬手替他擦掉那点刺目的红,指尖却软得像团棉花,离他的衣襟还有半寸,就再也抬不动了,只能用气音往外挤字:“笑……红尘……”
“我在。”笑红尘立刻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唇边,听着那比蚊子哼还弱的气音,消毒水的味道里,突然混进点若有若无的、她常用的百合香薰味。
“别难过……”她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有滴泪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尖猛地抽痛,“我像……像你捡回来的那片梧桐叶……总要落的……”
笑红尘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太瘦了,腕骨硌得他掌心发疼,指缝里还残留着刚才攥他衣角的力道,却在一点点变凉,像握着根正在融化的冰棱。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平缓下来,然后拉出一条笔直的绿线,尖锐得像声被掐断的哭腔。
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半跪在病床边,握着病人的手,白大褂上的血迹洇开成朵诡异的花,窗外的雨还在下,把玻璃上的梧桐叶冲刷得愈发透明。
黎鸢的葬礼在一周后。笑红尘穿了件黑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口袋里揣着个银灰色的小东西——是他刚工作时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听诊器,后来送给了黎鸢,让她夜里咳得厉害时,自己听听肺里的动静。那天风很大,吹得墓园里的松柏呜呜作响,地上的梧桐叶被卷得乱滚,像无数只在哭的眼睛。
他回到空荡荡的病房时,监护仪已经搬走了,白墙显得格外空旷。窗台上放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是黎鸢用来记用药反应的,最后一页画着片小小的银杏叶,用金黄色的蜡笔涂了一半,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行字:“想和笑医生踩踩落叶,听它们说‘沙沙’的悄悄话。”
笑红尘捂住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树枝。听诊器的金属头还在口袋里,贴着衬衫的位置凉得刺骨,却再也听不到那声带着咳嗽的、微弱的心跳了。
后来,护士长在整理笑红尘的办公室时,发现抽屉最底层压着一沓处方单,编号从001到289,每张右上角都用铅笔标着日期。最底下压着张未填日期的假条,申请人是笑红尘,理由那一栏写着:“陪黎鸢去看银杏。”
只是那年的银杏落尽了,他的小女友,也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风穿过医院走廊时,总像带着细碎的咳嗽声,像谁还在轻声喊他的名字,尾音拖着点撒娇的倦意。可回头望去,只有空荡荡的病房,和窗台上那片早已干枯的、夹在笔记本里的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