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来源一一爱如候鸟遗落的羽毛,悄然漾起了一层涟漪,be,自行避雷)
黎鸢第一次在图书馆角落咳起来时,笑红尘正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指尖悬在那片飘落的鸽羽上方。羽毛白得发透,羽梗细如丝线,不知被哪阵穿堂风卷进窗,轻轻巧巧落在他摊开的物理题册上,盖住了一道刚解到一半的力学公式。
他抬头的瞬间,咳声像被掐住的弦,猛地顿了一下。隔着三排书架的阴影,他看见那个总坐在靠窗位置的女生正背对着他,手肘撑在木桌上,手掌死死捂着嘴,肩膀微微发颤,肩胛骨在洗得发白的校服后背上凸起,像只被惊扰后收拢翅膀的蝶。午后的阳光从高大的彩绘窗棂漏下来,在她苍白的侧脸划开一道金边,那道亮线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也浮着她转过来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窘迫——像水滴落进热铁,迅速烫得消失了。
他没敢出声,甚至屏住了呼吸,直到那阵咳意过去,她重新坐直,翻开书页的动作轻得像怕惊动空气,才悄悄伸出手,把那片鸽羽捏起来,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后来他才知道,那片羽毛落下的瞬间,是他所有心事开始发酵的起点。
他们真正熟起来,是因为那个共享的靠窗座位。秋老虎肆虐的九月,图书馆里只有那处能晒到斜斜的阳光,她来得早,总占着靠窗的单人椅,他则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的空位,摊开课本假装看题,余光却总落在她放在桌角的药盒上。
那是个白色的小方盒,铝箔板上的药片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她每天午后三点准时打开,铝箔被指甲抠开的声音很轻,“啵”的一声,像羽毛擦过纸面。他会提前五分钟,把自己的保温杯拧开,倒半杯温水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水温是试过的,不烫也不凉,刚好能把药片顺下去。
“你总看我做什么?”有次她仰头喝水,突然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朵柔软的云。他慌忙把视线移向窗外,老梧桐树的叶子正被风吹得哗哗响,“看……看叶子。”声音有点抖,像被风卷乱的纸。其实他在数她的呼吸,一呼一吸间的间隔,快了会心慌,慢了更怕,总觉得那口气要是没提上来,这阳光、这书页翻动的声、这整个安静的午后,就都要跟着碎了。
那片鸽羽被他夹在信纸第一页。信是偷偷买的,米白色的信封,边缘有细碎的花纹。他写:“今天看见灰鸽停在教学楼的栏杆上,它们掉了羽毛也不怕,扑棱扑棱还能飞很远。可我看见你把药片放进嘴里时,总怕你的力气会像羽毛一样,被风一吹就散了。”笔尖顿了顿,又用涂改液把这段话盖住,改成:“图书馆的玉兰花落了,有片花瓣飘到你笔记本上,刚好盖住你写的‘候鸟’两个字,粉白配着黑墨,好看得很。”他没敢写,其实每天放学,他都会绕到图书馆后面,捡几片完整的玉兰花瓣,夹在自己的书里,等它们干透了,再偷偷放进她常看的那本《飞鸟集》里——他看见过她在那本书的扉页上画过小小的候鸟。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深秋的医院走廊。候鸟开始南迁,天空被翅膀剪得支离破碎,排成人字的雁群叫着飞过住院部的玻璃窗。她躺在病床上,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氧气管从鼻翼延伸出来,在下巴处弯出一道浅弧。手背上扎着针,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滴下来,在输液瓶里积成小小的漩涡,像条苍白的河。他把那封信放在床头柜上,信封没封口,那片鸽羽从里面滑出来,轻飘飘落在她手旁。她的手指动了动,蜷了蜷,像是想碰,却没力气抬起,只能任由那片白羽毛贴着她的皮肤,凉得像层薄冰。
“候鸟……春天会回来的吧?”她的声音从氧气管旁边挤出来,轻得像叹息,气音里裹着未散的药味。
“会的。”他说,指尖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肯定会的。”
她走的那天,图书馆的窗没关。北风卷着更多的羽毛涌进来,有鸽羽,有麻雀的灰羽,还有不知从哪来的、带着褐色斑点的翎羽,纷纷扬扬落在那个空荡的靠窗座位上,落在她没来得及带走的笔记本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里,某一页写着“候鸟的迁徙是为了遇见温暖”,此刻正被层层叠叠的羽毛覆盖着,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信终究没等到回音。后来每个候鸟过境的秋天,笑红尘都会去图书馆坐一会儿。他还坐在那个小马扎上,保温杯里的水换了又换,始终是不烫不凉的温度。阳光依旧从窗棂漏下来,落在老地方,只是再也没有那个需要温水送药的姑娘,只有无数片羽毛从窗外飘进来,在空座位旁打着旋,像谁遗落的、没说完的话,绕着圈,最后轻轻落在积了薄尘的书页上。
爱如候鸟遗落的羽毛,本就轻得留不住。它当初在湖心漾起的那层涟漪,终究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平复,只留下湖心深处那一点,是永远化不开的、带着羽毛气息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