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在傍晚的街道上撕开一道声音的口子,最终停在游泳馆门口。
Team躺在一张可移动的担架床上,被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急救员小心而迅速地推出来。
他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嘴唇紧抿着,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腰上已经被简单的固定带束着。
当担架轮子碾过门槛时,Team的身体因为颠簸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
Win“轻点!”
Win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紧跟着担架跑出来,眼睛死死盯着Team痛苦扭曲的脸,比自己受伤还难受十倍百倍!
他的外套还敞开着,露出里面沾了些灰尘和不明污渍的T恤,那是刚才抱着Team时蹭上的。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担架冰冷的金属边框,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稳住Team。
Dean和Pharm也挤在救护车旁边,满脸焦急和担忧。Pharm甚至急得快哭了。
急救员动作麻利地将担架抬上救护车后厢。其中一人回头看向Win:
急救员“家属跟一个!快点!”
声音急促不容置疑。
Win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就要往上冲!
Dean“Win!”
Dean猛地喊了一声,脸上带着迟疑,
Dean“队里这边……Kai那群人肯定要捅到理事会去了!那撕名单的事儿……”
Win的脚步顿在冰冷的救护车踏板上。他回头,眼神凌厉得如同淬火的刀刃,扫过Dean的脸,最后落在通道深处那些探头探脑、表情各异的人影上!
#Win“爱捅!让他们捅去!”
Win的声音像冰锥砸在水泥地上,又冷又硬,
#Win“天塌下来!我现在只跟车上这个!其他的,全他妈给我滚蛋!”
说完,他再不迟疑,弯腰就钻进了狭窄的救护车后厢。
车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即将涌来的风暴。
救护车里空间逼仄,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药水味,扑鼻而来,让人反胃。
车身微微晃动,发动机的轰鸣和警报器的尖啸通过薄薄的车壁不断传入,像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Win在急救员示意下,紧紧挨着Team的担架床边坐下。
一张简易折椅硌着他的腿。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固定带,轻轻抓住了Team那只搁在担架床边、冰冷的、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
Team的手心一片湿冷滑腻的冷汗,让Win的心脏也跟着一沉。
Team似乎感觉到了热源,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反握住了Win滚烫的手指!
Team“疼……”
Team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
Team“疼死了……Win哥……腰……感觉……要断了……”
说到后面,几乎带了点泣音。
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像濒死的蝶翼。
#Win“没事!马上就到医院!”
Win的声音也哑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用力回握Team冰冷的手,试图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过去,
#Win“忍一忍!到了医院就给你打针!就不疼了!医生马上给看!”
他嘴里说着哄小孩的话,眼睛却紧紧盯着Team苍白痛苦的脸,每一秒都是煎熬。
急救车呼啸着冲进医院的急诊通道。
刺眼的白炽灯、更浓重的消毒水味、医生护士快速但有条不紊的指令声……各种冰冷的感官冲击淹没过来。
Team被推去做各种检查:腰椎CT、磁共振……折腾了不知道多久。
冰冷仪器运作的低鸣声。
造影剂那难以形容的化学气味。
Win一直在检查室外焦躁地来回踱步,目光一次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写着“放射科”的大门。
最终的结果被送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
雪白的影像片被插在灯箱上。清晰的骨骼轮廓间,腰2、3椎体边缘骨质的增生痕迹,像一片顽固的白色苔藓附着在原本光滑的结构上!在它们下方,一条细微的、几乎不易察觉的陈旧骨折线,如同瓷器的裂痕,无声地躺在那里!片子下方黑白的影像图上,清晰地标示了问题区域。
穿着白大褂的、一脸严肃的中年医生指着片子:
中年医生“看到了吧?L2、L3椎体有轻微骨裂愈合后的痕迹。这个位置承受冲击力大,愈合后如果再次遭受剧烈外力或者过度疲劳,骨头本身虽然长好了,但周围的肌肉韧带会代偿性劳损、发炎、刺激到神经,所以你们这位运动员才会痛成这样。这次估计是肌肉群长期代偿后的爆发性痉挛,看着吓人,但没伤到骨头本身。万幸。”
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中年医生“万幸中的不幸是,这个位置增生明显,说明之前伤得就不轻!根本没愈合利索!这次发作是必然!必须立刻!马上!停止一切高强度训练!静养复健!最少三个月!复健要循序渐进!否则……”
医生顿了顿,眼神扫过脸色惨白的Team和眉头拧成死疙瘩的Win,
中年医生“别说职业生涯,将来走路都成问题!”
医生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在两人心上!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消毒水的苦味和尘埃落地般的沉重感。
回到医院走廊。Win推着刚做了腰部理疗、暂时缓解了剧痛、但整个人蔫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还坐在轮椅上的Team。
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微微皱着,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总算被药物压了下去。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Dean匆匆从缴费处跑过来,把一叠票据塞给Win,压低声音:
#Dean“手续都办好了!队里那边……果然!Kai那个混蛋已经把事情捅到王副校长那儿了!说你在重要比赛前带头撕毁官方文件,扰乱秩序,还……”
他瞥了一眼轮椅上的Team,有些难以启齿,
#Dean“还攻击他!”
Win的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像覆了一层冰霜。
Team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很小,但带着急切:
Team“他故意的!还伪造我签名!”
他想解释,想替Win辩解!可现在他的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Win“我知道!”
Win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怀疑。他拍了拍Team的肩膀,似乎想安抚他又急又气的情绪。然后,他看向Dean,眼里全是冰冷和疲惫,仿佛对所谓的“汇报”和“指责”早已不屑一顾。
Dean欲言又止:
Dean“你现在是教练身份,王副校长那边……”
Win抬起手,再次打断了Dean。
他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里、像只伤痕累累小动物的Team,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愧疚、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对腰伤的恐惧,对可能永远无法再游泳的恐惧……
心底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戳痛了。什么Kai!什么狗屁副校长!什么教练身份!都滚蛋!
Win俯下身,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Team的后颈上,像抓住一只迷途的幼猫:
#Win“现在说这些都他妈没用。”
他抬起头,看着Dean和旁边忧心忡忡的Pharm,斩钉截铁地宣布,
#Win“听着,Team需要静养。医院一股子药味,住着烦。Pharm,帮我个忙,把你家靠近海边那栋老屋子的钥匙给我。我带他去那里待几天。清净。”
Dean“海边?”
Dean和Pharm都愣住了。
#Win“对!就去那儿!现在就去!”
Win的语气不容商量,
#Win“Dean,你去搞辆车!能坐下轮椅的!Pharm,现在就去拿钥匙!动作快!”
他的声音急促而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定性。
当Win开着那辆临时租来的、勉强塞下轮椅的七座车,碾过海边村子崎岖的小路,最终停在那栋熟悉的、白色墙壁有些斑驳、带着小院的两层旧屋门前时,已经是深夜。
车轮碾压碎贝壳和砂砾的声音分外清晰。
引擎熄灭后,世界瞬间被潮汐的声音包围!哗——哗——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从黑暗中弥漫过来,像大地沉稳的呼吸。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咸腥海风,带着一股属于夜晚海边的、微凉的潮气。
Win小心翼翼地把Team从副驾驶座抱出来。Team的腰不能用力,只能双手攀着Win的脖子。Win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像抱着最珍贵的瓷器,一步一步,踩在屋前微凉松软的细沙上。
细细的沙子钻进Win的鞋子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Team因为失重和腰部的隐痛,下意识地抱紧了Win的脖颈,把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淡淡烟草味的颈窝里,汲取着他身上强大的、令人心安的热度。
海风带着水汽拂过脸颊,咸腥的味道异常清晰。
Win用Pharm给的钥匙打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
屋内有淡淡的灰尘味道,但开窗后,强劲的海风立刻涌入,吹散了陈旧的空气,只剩下纯粹的、带着巨大生命能量的海洋气息!
Win抱着Team,一步一步走到二楼面朝大海的露台上。
Pharm之前已经让人来简单打扫过,露台藤椅上铺着干净素色的厚垫子。
Win小心翼翼地把Team安顿在宽大的藤椅上。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Team终于能微微坐直身体。他靠在厚实的软垫上,长长地、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微腥海味的夜风!
那凉丝丝的空气钻入肺部,仿佛把胸中积压了一整天的浊气和医院的药水味都彻底冲刷干净了!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墨蓝色大海!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破碎的银光!更远的地方,深色的海平线勾勒出天与地的轮廓。
涛声轰鸣,永不止歇,带来一种磅礴又宁静的奇异感受。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仿佛在这永不止息的海浪声中,找到了一个奇异的锚点。
身体依然很累,腰还隐隐作痛,但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似乎被这亘古不变的涛声消解掉了一点。
Win拉过旁边另一把藤椅,挨着Team坐下。他动作麻利地从带来的药袋里翻出队医开的外用药膏和消炎喷雾。
Win“衣服掀起来。”
Win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异常低沉和平静,少了白天的暴躁。
Team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撩起了自己宽松T恤的下摆。冰凉的夜风立刻拂过他裸露的皮肤,让他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不太自在地微微侧身,将涂着药膏、贴着敷料的后腰伤处暴露在Win面前。
Win看着那片肌肤:肌肉的轮廓因为暂时停训而少了往日的锋利感,显得有点脆弱。
覆盖在腰椎两侧的药膏颜色在月光下显得很深,像一个隐秘的印记。
药膏独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Win“忍着点。”
Win低声说了一句。他先用指腹沾了点温热的药膏,动作不算特别轻柔,但极其仔细地、一圈一圈地涂抹在Team后腰那片红肿发热的区域周围。
药膏带着凉意。但Win指腹的温热透过皮肤慢慢渗透进去,力道恰到好处。有些地方按到深处会有酸胀的隐痛,Team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Win“很疼?”
Win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Team“……还好。”
Team低声回答,声音闷闷的。
Win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拿起喷雾罐,对着伤口上方一段距离,“呲——”地喷出一阵带着浓重药味的冰凉雾气。
压缩气体释放的声音。
冰冷的药雾落在皮肤上,激得Team猛地一哆嗦!
旋即,Win宽大温热的手掌覆盖了上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性的力度,轻轻按压揉搓着,帮助药液渗透。
温热的掌心紧紧贴着微凉的、带着药膏粘腻感的皮肤。
指腹上带着薄茧的、属于游泳教练的粗糙感,缓慢地、认真地在那片紧绷僵硬的肌肉上打着圈儿揉按着。
冰冷感很快被驱散。掌心的温度,揉按的力度,透过皮肤,仿佛能直接渗进劳损的肌肉深处和那隐隐作痛的骨头里。
起初是酸胀。然后一丝丝暖流开始随着Win有力的指尖动作,慢慢渗入那片冰冷的、疼痛的、属于伤病的地方。
那顽固的疼痛似乎在温热的渗透下,有了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海风温柔地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角。远处灯塔的光芒在漆黑的海面上规律地扫过,投下一道道温暖的光带。
除了海浪声和Win掌心的温热摩擦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Team紧绷的身体,在这个夜晚的海边,在Win专注而温热的指尖下,一点点、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他微微垂下了头,感受着腰背传来的暖意和药效发挥带来的轻松感。一天的疲惫和疼痛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从脚底升腾起来。他没抗住。
没过多久,Win揉按着的手掌下面,传来了极其轻微、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
Team睡着了。
Win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微微倾身,看着Team在夜色中安详沉睡的侧脸。
月光勾勒出他柔软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下。褪去了所有倔强和暴躁,只剩下深沉的疲惫。
Win轻轻地把Team的T恤下摆放好,盖住后腰的药膏。他从旁边拿起一件干净的薄外套,动作轻柔地盖在了Team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藤椅里。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那片翻涌着银色碎光的、广阔无边的黑色大海。
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碎乱的头发,露出手臂上那块下午抱Team时不知在哪里蹭到的、还带着细沙的擦伤。
耳边是Team清浅的呼吸,混合在永不停歇的潮声里。
海的气息,似乎也洗刷掉了他自己身上的疲惫与焦躁。
他靠进藤椅背里,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疲惫,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