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9

曼谷的雨季还没过去，空气湿漉漉的，闷得人喘不过气。

Teh蜷缩在空荡荡的公寓沙发上，客厅地板上还残留着几滴那天欧儿行李箱滚轮压过的水痕，早已干涸发暗，像丑陋的伤疤。

窗外不再是那晚毁天灭地的暴雨，但阴沉的天色和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添压抑。

茶几上堆满了没心思收拾的外卖盒，散发着一股食物变质的酸馊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

距离那场撕裂般的争吵，已经过去三天。

时间短得像指缝里的沙，又长到Teh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填满了无休止的懊悔和冰冷的死寂。

片场的最后一点素材昨天拍完了，他的部分以一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失败感收尾。

导演没说什么重话，但那疏离的客气眼神和片场工作人员明显躲避的窃窃私语，比直接的耳光更疼。

骄傲碎了一地，连同他自以为会永远稳固的爱情生活。

“叮！” 手机突兀地响起，是勇健的消息链接。

【快看！火爆全网的暖心设计！小爱宠智能定位项圈，走丢宝贝的守护神！】

后面跟着一连串眼熟到刺心的感叹号和爱心表情。

Teh手指僵硬地点开链接。瞬间，屏幕被铺天盖地的橙黄底色和那只憨态可掬的大金毛剪影占满！

正是他曾在欧儿电脑上看过的、被他轻蔑地斥为“没有灵魂”、“表面功夫”的设计！此刻，它像一个巨大的嘲讽，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的爆款推送里，出现在新闻网站的科技生活板块，甚至有红人博主开箱测评——

网红主播“颜值担当！功能超强！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家毛孩子了！”

网红主播“设计师Oh-aew简直就是宠物家庭的天使！”

网红主播“这个设计太温暖了！我要给设计师打Call！”

接着，勇健又发来两张照片：市中心最繁华十字路口的巨幅广告牌上，那个橙黄的项圈图案清晰无比，在灰蒙蒙的城市背景下，像一道明亮的阳光，刺得Teh眼睛生疼。

另一张是线上商城首焦大图，销量数字已经飙升到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程度！

“轰！”

Teh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沙发边的水杯。

“哐当！”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和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冲到窗边，胡乱擦开因为室内外温差蒙上的白雾，努力向外张望。

不是幻觉！

穿过街角，就在对面那栋高耸的写字楼顶部，一块巨大的LED屏幕正在播放这个广告！动画演示着项圈的功能，最后定格在“设计师：Ongsa (Oh) Aoki”和那温暖治愈的橙色主视觉上。

那光芒，隔着冰冷的玻璃和遥远的距离，都灼痛了他的皮肤和心脏。

Teh“Oh-aew……”

Teh喃喃出声，喉咙干涩得像吞了砂纸。那个被他不屑一顾、认为“容易”和“妥协”的项目，正在整个城市、整个网络闪耀着它的成功和价值！

而本该第一个为Oh-aew欢呼鼓掌、为他骄傲的人，却用最恶毒的话语碾碎了他的心！

巨大的失落感像一个无形的重拳，狠狠砸中他的胸腔。

空气稀薄，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狼狈地扶着窗框。

之前片场失利的痛苦，在这种鲜明无比的对比下，变得渺小而可笑！

他的狭隘、自私、还有那种被焦虑和挫败扭曲的傲慢，此刻清晰无比地反衬出Oh-aew的成功是多么的坚韧、多么的耀眼！

Teh“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Teh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沿着窗框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

玻璃碎片扎进他的掌心，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为了自己所谓“有灵魂”的梦想拼尽全力却一败涂地，却亲手将真正在发光发热、传递着温暖力量的Oh-aew推到了暴雨中！

心乱如麻，羞愧和思念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几天不敢触碰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

绝望中，他又拨通了普吉老家的电话。

Teh妈妈“喂？Teh仔？”

是Teh妈妈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温暖腔调，背景里还有风吹过椰子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潮声。

听到妈妈声音的瞬间，连日积累的痛苦、迷茫和自我厌恶冲破了堤坝。

Teh像个迷路后终于看到灯塔的孩子，哽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Teh“……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Teh妈的声音立刻变得焦急，但又努力保持着平静

Teh妈妈“怎么了Teh？声音怎么这样？和Oh-aew……出事了？”

#Teh“妈……我搞砸了……”

Teh语无伦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

#Teh“我弄丢了Oh-aew……我……我把他赶走了……因为我的电影演砸了……因为我对他说了很坏很坏的话……妈……我觉得我把他彻底伤透了……”

断断续续的，他颠三倒四地讲述了争吵的片段，讲述了自己片场的失败和刚刚看到的、属于欧儿的巨大成功带来的冲击。

Teh妈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打断。直到Teh哭得抽噎不止，她才深深叹了口气

Teh妈妈“Teh仔啊……”

那叹息声里有着母亲对孩子犯错的无奈，更有着洞悉一切的智慧。

Teh妈妈“Teh仔，”

妈妈的声音变得温和却有力

Teh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家里那片椰子园？椰子又高又直，可它开花结果再香甜，也会遇到大风把它刮断，打落它的果子。那时候你爸会怎么说？”

Teh一愣，记忆深处父亲粗糙的大手和晒得黑红的脸庞浮现出来。他喃喃地复述

#Teh“……掉了就掉了，树还立着，就得重新吸饱力气、吸饱阳光雨露，慢慢再开花，再结果……树断了心气才真的死了……”

Teh妈妈“对呀！”

Teh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Teh妈妈“你看你现在，电影没演好，心气就好像跟着果子一起被打掉了，觉得天塌了。可你的大树还立着呢！你这棵大树把自己的根，你最重要的支撑——Oh-aew，当成什么了？你对着他大吼大叫，甚至把他伤得离开你，这不等于你自己拿着刀在砍自己的树根吗？！”

Teh妈的声音加重了

Teh妈妈“你说他赶工做个‘容易’的东西？可妈妈看到的是，他把你丢了的那部分‘生气’，自己在风里雨里开出了一树漂亮的花！那花难道不也是力量？”

Teh猛地吸了口气，妈妈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浑噩的头脑。

他仿佛看到了普吉岛阳光下，Oh-aew在椰子园里跑跳笑闹的身影，看到自己曾怎样渴望得到他的理解和支持……

一幕幕回闪：中文学校外的长谈，海边并肩的脚印，第一次鼓起勇气的告白……

那些被他焦虑和得失心暂时遗忘的、关于爱的纯粹记忆，此刻像潮水般涌来，撞得他心口生疼！对比自己说过的那些“没灵魂”、“容易”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针扎！

#Teh“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Teh的声音抖得厉害

#Teh“我想找他……可他不接电话……”

Teh妈妈“傻儿子！”

Teh妈的语气放软了

Teh妈妈“行动永远比懊悔有用！拿出当年追着人家从普吉到曼谷的勇气来！不是用你的悔恨去打扰他，是用你的真心去道歉，去告诉他，你看到了他的光！你还记得他的根在哪里吗？”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暗了下去。Teh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地板上，掌心被玻璃碎片扎破的伤口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巨大的悔恨、爱意和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在胸中激荡！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扭曲的自尊心是如何刺伤了最爱的人！

此刻，曼谷另一处略显凌乱但充满创作气息的工作室里，刚结束重要设计会议的Oh-aew疲惫地靠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