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凌夜混乱的意识里。

七年前……废弃医院……隔离区……

那些刻意被深埋、被遗忘在记忆最黑暗角落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猛地翻涌上来！刺鼻的消毒水和腐臭味混杂，绝望的哭嚎和变种生物非人的嘶吼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粘稠的、带着荧光的污血溅在冰冷的地砖上……还有那个蜷缩在墙角、浑身是血、眼神却倔强得惊人的年轻研究员……他当时戴着呼吸面罩，穿着臃肿的防护服，只露出一双写满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凌夜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遮挡耳后那道早已被岁月磨平的旧伤，动作却僵硬在半空。他死死盯着沈明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只有被时光掩埋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灼热的探寻。

“你……”凌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那段记忆是他深埋的禁忌，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软弱证明。他怎么会记得？他怎么可能认出？！

就在这时——

“嘶——嘶嘶——”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粘腻的摩擦声，混杂着尖锐的、仿佛节肢敲击碎石的哒哒声，从四面八方猩红色的浓雾深处骤然响起！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和嗜血，迅速将两人包围！

“警戒！”沈明曜瞬间从震惊中抽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忍着剧痛，强行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势，将受伤的腿挪开，那只握着神经阻断针发射器的手抬了起来，对准了声音最密集的方向，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凌夜也猛地从混乱的记忆中惊醒，强烈的求生本能压倒了所有翻腾的情绪。他咬紧牙关，不顾左臂的剧痛，猛地翻身半跪起来，右手在身边冰冷的瓦砾堆里快速摸索。指尖触碰到一块沉重、边缘锋利的断裂金属板。他一把抓住，将其当作临时武器横在身前，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翻涌不定的猩红浓雾。

浓雾剧烈地搅动起来，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巨手在其中翻搅。

几个扭曲、畸形的轮廓在猩红中若隐若现。

首先撞破雾霭的，是一头形似巨大蜈蚣的怪物！它扁平的头部覆盖着暗沉、仿佛生锈金属般的几丁质甲壳，顶端没有眼睛，只有一张不断开合、布满螺旋状利齿的恐怖口器，滴落着具有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粘液。粘液滴在瓦砾上，立刻腾起刺鼻的白烟。它那数十对沾满污泥和血痂的步足，在破碎的金属和混凝土上高速划动，发出密集的“哒哒”声，速度快得惊人，直扑离它最近的沈明曜！

紧随其后的，是几团臃肿蠕动的肉块。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体表布满了不断开合、流淌着脓液的孔洞，无数条细长、顶端带着吸盘和骨刺的触手从中疯狂探出，在空气中狂乱地挥舞，发出“嘶嘶”的破空声。它们移动缓慢，但那些舞动的触手覆盖范围极大，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从侧翼包抄过来，封堵了两人可能的退路。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猩红雾气的深处，隐隐传来沉重的、仿佛巨锤砸地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低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一个更加庞大、充满压迫感的阴影轮廓，正在缓缓逼近。

孢子云孕育的猎杀者！它们被爆炸和血腥味吸引而来！

“左边！”凌夜嘶吼出声，几乎在巨型蜈蚣扑出的同时，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金属板碎片像投掷标枪一样狠狠砸向蜈蚣头部侧面！碎片旋转着，带着沉闷的风声，“哐”地一声砸在坚硬的甲壳上，火星四溅！

这一击并未造成太大伤害，却成功让那蜈蚣怪物冲锋的势头猛地一偏，布满利齿的口器擦着沈明曜倚靠的金属板边缘啃噬而过，留下几道深深的凹痕和刺耳的刮擦声。腥臭的粘液溅在沈明曜脸侧，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在蜈蚣受挫、身体因惯性微微失衡的瞬间，沈明曜出手了！

他那只握着神经阻断针发射器的手稳定得可怕，如同精密机械。手指扣动扳机，“噗”的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一道细微的银光，精准地没入了蜈蚣怪物头部甲壳下方、口器与身体连接处那看似柔软的褶皱里！

那怪物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高速划动的步足同时停滞，如同被瞬间冻结！它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尖锐到变调的嘶鸣，庞大的身体轰然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几丁质甲壳下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精准，冷酷，一击毙命。完美的猎杀艺术。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

“小心触手！”沈明曜厉声警告。

左侧，几条带着吸盘和骨刺的细长触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穿过瓦砾缝隙，闪电般卷向沈明曜那条骨折的伤腿！

几乎在沈明曜出声的同时，凌夜已经动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完全不顾左臂的剧痛，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扑向沈明曜的方向。在扑出的过程中，他的右手已从战术靴侧拔出了仅存的另一把备用合金匕首！

寒光一闪！

噗嗤！噗嗤！

几声令人牙酸的切割闷响！凌夜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匕首精准而狠辣地斩断了那几条即将缠上沈明曜小腿的触手！断裂的触手掉落在瓦砾上，像离水的蚂蟥一样疯狂扭动，断口处喷溅出腥臭的墨绿色体液。

沈明曜看着近在咫尺、因剧烈动作而喘息急促、眼神却依旧凶狠如狼的凌夜，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右后！”

凌夜甚至没有回头，完全基于对危险的野兽般直觉和对沈明曜指令的瞬间信任（或者说，是此刻唯一能依赖的“工具”），身体猛地向左侧一个狼狈却有效的翻滚！

嗤啦！

一条带着尖锐骨刺的粗壮触手，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扫过，将他刚才位置的一块混凝土残块抽得粉碎！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巨大金属板残骸，急促地喘息着。沈明曜的神经阻断针发射器再次抬起，对准了那头臃肿的触手肉块主体。凌夜握着滴淌着墨绿粘液的匕首，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越聚越多的扭曲阴影。

“节省弹药！”凌夜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目光快速扫过沈明曜肋下渗血的伤口和他那条不自然的腿，“你能动吗？”

沈明曜没有看他，紧盯着那头被斩断触手后发出痛苦嘶鸣、正疯狂舞动更多触手的肉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却冷硬如铁：“暂时死不了。三点钟方向，那个缺口！冲过去！”

他指的是被爆炸掀开、通往更深层废墟的一个扭曲金属框架裂口。

“我开路！”凌夜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将匕首反手握住，身体微微下蹲，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掩护你！”沈明曜的回答简洁有力。他强忍着剧痛，调整了一下持握发射器的姿势，将最后几枚珍贵的神经阻断针，对准了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的、速度更快的几只小型节肢变种生物。

“走！”

凌夜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他的身影在破碎的瓦砾和扭曲的金属间闪转腾挪，动作带着一种亡命徒般的狠厉和不顾一切。匕首挥舞成一片寒光，将前方挡路的、带着粘液的稀疏菌丝藤蔓斩断。他刻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吸引着大部分变种生物的注意。

沈明曜紧随其后，拖着伤腿，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如纸。但他移动的路线异常刁钻，总是利用残骸作为掩体，同时手中的发射器不断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每一次银光闪过，都有一只从侧面或后方试图偷袭凌夜的小型变种生物瞬间僵直倒地！

两人一前一后，在猩红的死亡迷雾中，在扭曲怪物的嘶吼围攻下，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高效的杀戮配合。一个用身体和匕首强行撕开血路，吸引火力；另一个则如同最冷静的狙击手，用仅存的致命武器精准地点杀着威胁。

短短十几米的冲刺距离，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猩红的孢子云翻涌着，如同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活物，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又吐出。身后，是更多被血腥味和同伴死亡刺激得更加疯狂的怪物嘶吼，以及那个越来越近、带着沉重压迫感的庞大阴影的沉重脚步声。

终于，那个扭曲的金属框架裂口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