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的走廊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我坐在等候区的皮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腹部。宽松的卫衣下，那个弧度已经藏不住了——尤其在坐下时，它会明显地隆起。
"顾深。"护士推开诊室门，"到你了。"
我僵硬地站起来，沈白跟在我身后。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后腰，像是无声的鼓励。三天前我绝不会想到，我会允许这个曾经被我霸凌的转校生带我来做产检。
诊室里，女医生推了推眼镜："躺上来吧，衣服撩起来。"
我瞪了沈白一眼，他识相地退到帘子后面。冰凉的耦合剂涂在我腹部时，我浑身绷紧了。医生把超声探头按上去，屏幕上立刻跳出模糊的黑白影像。
"看，这里。"医生的笔尖点了点屏幕，"胎头位置很好。"
我盯着那团模糊的阴影，突然，一个小小的拳头在屏幕上挥了一下。我的呼吸停滞了——那里面真的有个活物，一个会动的小人。
"心跳很强健。"医生调整了下探头，一阵急促的"咚咚"声立刻充满了诊室，"156次/分，非常标准。"
那声音像把小锤子敲在我头骨上。十六周，已经是个成形的小人儿了，有手有脚，有心跳。我的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另一位父亲呢？"医生突然问，"有些遗传病史需要了解。"
帘子后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沈白慢慢走出来，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医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隆起的腹部，眼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困惑，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恢复了平静。
"家族有心脏病史吗？"她问沈白。
"有。"沈白的声音很轻，"我本人就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
医生皱眉记下这一点："孩子父亲呢？有什么特殊...遗传因素吗？"
我知道她在委婉地问"为什么男的能怀孕"。沈白接过话头："他有一些非典型的基因特征，但不影响健康。"
检查结束后，医生给了我一沓注意事项和营养指南。沈白自然地接过那些单子，手指在"高危妊娠"几个字上停留了一秒。我假装没看见。
走出医院，初夏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沈白撑开伞为我遮阳，这动作已经变得很自然。三天前我还会嘲讽他装体贴，现在却只是沉默地接受。
"饿吗？"他问，"前面有家粥店。"
我摇头，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抽痛。我弯腰按住那里，冷汗立刻冒了出来。沈白的手稳稳扶住我的后腰，另一只手轻轻按在我的腹部。
"呼吸，"他低声说，"慢慢来。"
疼痛在他的按压下逐渐缓解。我抬头时，发现我们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沈白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黑，像是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
"为什么帮我？"我哑着嗓子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沈白的手指在我腹部轻轻画了个圈："为了他。也为了...我看到的那部分真实的你。"
真实的我。我冷笑一声，推开他的手。真实的我就是个怪物，一个会怀孕的男魅魔，一个霸凌过他的混蛋。
回酒店的路上，我坚持要去学校拿些东西。沈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陪我去了。大学校园里人来人往，我拉低帽檐，庆幸今天穿了最宽松的外套。
宿舍楼下，沈白被一个电话叫住。他看了眼号码，皱眉走到一旁接听。我独自上楼，刚推开宿舍门，就听见一声冷笑。
"哟，顾大少终于露面了。"
张明——我曾经的跟班之一——坐在我的床沿上，手里转着我的备用钥匙。我下意识地拉紧外套，但已经晚了。他的目光像蛇一样滑到我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嘴角慢慢咧开。
"听说你病了？"他站起来，逼近我，"可这看起来不像病啊...倒像是..."
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在墙上："管好你的狗嘴。"
曾经，这招能让张明吓得发抖。但今天，他居然笑了，眼睛盯着我因动作而更加明显的腹部："顾深，你他妈怀孕了？"
我收紧手指，他却笑得更欢："操，真劲爆。校草顾深，大着肚子...你说要是传出去..."
"你想要什么？"我松开手，知道威胁对这时的他已经没用了。
张明揉着脖子，眼睛里的贪婪几乎溢出来："钱。每月五千，封口费。"
我刚要开口，宿舍门突然被推开。沈白站在门口，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他看了眼张明，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好了吗？该回去了。"
张明吹了个口哨："哇哦，这位是...孩子他爸？"
沈白没理他，只是走到我身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走吧。"
张明在我们身后大笑："周五前我要看到钱，顾深！不然全校都会知道你是个能怀孕的怪物！"
走廊里，我的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怪物。这个词像把刀插进我胸口。沈白的手稳稳地扶住我的后腰，引导我下楼。
"别理他。"沈白低声说，"我有办法处理。"
"什么办法？"我冷笑，"你一个病秧子能干什么？"
沈白没回答。回酒店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我脑子里全是张明那张恶心的笑脸，和"怪物"这个词的回音。
酒店房间里，沈白立刻翻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查什么。我瘫在沙发上，腹部的不适感越来越明显。胎儿在里面翻腾得厉害，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波动。
"操..."我按住肚子，"安静点。"
沈白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去倒了杯温水给我："喝点水，深呼吸。"
我接过水杯，突然注意到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他的呼吸也比平时急促，手指在键盘上微微发抖。
"你没事吧？"我下意识问。
沈白摇摇头，继续打字："在查张明的背景。他父亲在税务局工作，母亲是小学老师...有把柄可抓。"
我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突然意识到他是在认真想办法保护我。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膨胀。
"不用了。"我放下水杯，"我自己处理。"
沈白突然咳嗽起来，一阵剧烈的、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的痉挛。他弯下腰，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我跳起来扶住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吓了一跳——冰得像具尸体。
"沈白？"
他摇摇头想说话，却突然向前栽去。我一把抱住他，他的体重轻得惊人，在我怀里像个纸人。我把他放到床上，他的嘴唇已经全紫了，呼吸急促而浅。
"药..."他艰难地指了下行李箱，"...口袋..."
我翻出一个小药盒，里面排着几种药片。沈白颤抖着指了指其中一种，我赶紧倒水给他。他吞下药片，闭眼靠在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
"叫救护车？"我问，声音比自己想的要慌。
沈白微微摇头："...休息...就好..."
他的手指冰凉，我下意识地握住，想把它捂热。沈白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医生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脑子里回响——"先天性心脏病...活不过二十岁..."
我盯着他安静的睡颜，胸口那股膨胀感越来越强，最后变成一种钝痛。这个被我伤害过的人，现在正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拼命。而我甚至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沈白在睡梦中轻轻皱眉，像是哪里疼。我鬼使神差地俯身，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这个动作让我自己都愣住了——我他妈在干什么？
但更让我震惊的是，腹中的胎儿突然轻轻踢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这个吻。我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涌上来，冲得我眼眶发热。
"别死。"我对着熟睡的沈白低声说，声音抖得不像话，"至少...别在孩子出生前..."
窗外，初夏的夕阳把整个房间染成血色。我坐在床边，一手按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一手握着沈白冰凉的手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恐惧。
不是对怀孕的恐惧，不是对成为怪物的恐惧，而是对失去这个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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