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镜子上蒙着一层水雾,我伸手擦开一片清晰。镜中的倒影让我僵在原地——我的瞳孔已经彻底变成血红色,额角冒出两个小小的尖角,背后一对皮质翅膀半张着,尾椎处延伸出一条细长的尾巴。
"操..."我伸手触碰镜面,倒影也做出相同动作,尖利的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声响。
腹部的魔纹已经蔓延到胸口,像一张暗红色的网将我包裹。最可怕的是我的肚子——才过去两周,它又大了一圈,圆润地隆起,皮肤被撑得发亮。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注视,调皮地顶起一个小鼓包。
"别闹。"我下意识按住那里,尾巴却不受控制地缠上自己的腰腹,像某种保护机制。
门外传来沈白的咳嗽声,我赶紧收回所有魅魔特征。自从一周前出院,他的状况时好时坏,但坚持不肯回医院。"死也要死在家里。"他这么说时,脸上还带着那种该死的平静微笑。
我套上宽松T恤走出浴室,沈白正坐在阳台躺椅上翻阅古籍,阳光透过白色窗帘洒在他身上,几乎让他整个人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听到动静,他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
"又大了些。"他指了指我的肚子。
我低头,发现宽松T恤也遮不住明显的孕肚了。"二十八周。"我嘟囔着,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医生说胎儿发育得比实际周数大。"
沈白伸手轻轻放在我的腹部,他的手掌比之前更瘦了,骨节分明,像只鸟的爪子。但触碰依然温柔,腹中的小家伙立刻回应了,欢快地踢了几下。
"他很健康。"沈白轻声说,眼睛亮晶晶的,"像你。"
"像你就完了。"我撇嘴,"病秧子。"
沈白笑了,随即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一丝血迹。我赶紧递上手帕,他摆摆手表示没事,继续翻那本破旧的古籍。
"找到了。"他突然说,手指点着一行模糊的文字,"'魅魔与凡人之血脉交融,初啼之时,血泪相和,可续命延年'。"
"什么意思?"我凑过去看,但那些繁体字看得我头疼。
沈白抬头,黑眼睛直视我:"孩子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和第一滴血...可能对我的病有帮助。"
我皱眉:"你要用孩子治病?"
"不。"沈白摇头,"是孩子的出生本身。魅魔和人类血脉交融产生的生命力...可能重塑我的心脏。"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们的孩子可能是救他的唯一希望。这个认知让我的胸口发紧,像是有人把手伸进去攥住了心脏。
"但预产期还有十二周。"我低声说,"医生说你可能..."
"撑不到那时候。"沈白平静地接上我的话,"我知道。"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我站起身拉上窗帘,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沈白在身后轻轻叹息,然后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顾深。"他叫我,"过来看这个。"
我走回去,他指着另一页的插图——一个魅魔抱着新生儿的画面,婴儿的脐带血被收集在一个小碗里,旁边跪着个人类,正在饮用。
"古法记载,魅魔新生儿脐带血含有强大生命力。"沈白解释,"如果配合特定咒文..."
"你从哪搞来这些邪门书的?"我打断他,"万一没用呢?万一...对孩子有伤害呢?"
沈白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说:"那就不试。"
"放屁!"我突然提高音量,"你他妈都快死了,还在这装圣人?"
沈白被我吼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那你要我怎么办?拿我们孩子的健康冒险?"
"我们"的孩子。这个词像块烧红的炭烙在我胸口。我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紧张气氛,不安地蠕动着。
"如果..."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如果提前剖腹产呢?三十周,医生说那时胎儿基本能存活..."
沈白的眼睛瞪大了:"太冒险了。早产儿并发症风险很高,而且—"
"而且你他妈要死了!"我吼出来,声音在房间里炸开,"两周!医生说你最多还有两周!你以为我每天看着你咳血很开心吗?"
我的翅膀和尾巴不受控制地爆出来,尾巴焦躁地拍打着沙发扶手。沈白怔怔地看着我,然后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尾巴根部——那是最敏感的位置,我浑身一颤,所有怒气都被这触碰打断了。
"冷静。"他轻声说,手指安抚地捋过我的尾巴,"我们好好商量。"
我抽回尾巴,强迫自己收回所有魅魔特征。"没什么好商量的。"我硬邦邦地说,"三十周剖腹产,就这样。"
沈白摇头:"不,太早了。至少要三十二周..."
"你等不到三十二周!"我猛地站起来,肚子撞到茶几边缘,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沈白立刻紧张地站起来扶我:"撞到了?让我看看..."
我甩开他的手:"别转移话题!"但疼痛确实让我冷静了些,我慢慢坐回去,掀开T恤下摆检查——腹部右侧红了一小块,但没大碍。
沈白的手却突然僵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腹部。我低头一看,愣住了——刚才撞击的位置,皮肤下浮现出一片细密的魔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这是..."
"胎儿自我保护机制。"沈白轻声说,手指悬空描摹那些纹路,"他在保护自己...和你。"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魔纹,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这个小生命,我们的孩子,已经在无意识地保护我们了。
"三十周。"我重复,声音软了下来,"医院有最好的新生儿监护设备。而且..."我犹豫了一下,"我是魅魔,孩子的发育可能比人类胎儿快。"
沈白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咳嗽了。但最后,他只是轻轻靠在我肩上,点了点头。
"好。"他轻声说,"但如果出现任何风险...先保孩子。"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伸手搂住他瘦削的肩膀,感受他微弱的呼吸拂过我的颈部。太瘦了,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我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像是要把生命直接注入他体内。
晚上,沈白的状况突然恶化。我半夜被他剧烈的咳嗽声惊醒,开灯一看,枕头上全是血。他的嘴唇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呼吸像破旧的风箱一样嘶哑。
"去医院!"我手忙脚乱地拿手机叫救护车。
沈白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等等...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要死了!"我声音都变调了,手指发抖地按着手机。
沈白突然用力一拽,我失去平衡跌在床上,他趁机翻身压住我——用他那轻得像纸片一样的身体。
"顾深。"他直视我的眼睛,黑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果...如果我撑不到三十周..."
"闭嘴!"
"听我说完。"他冰凉的指尖按在我嘴唇上,"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叫顾念白。女孩的话...你决定。"
我的眼眶突然热得厉害,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滚下来。操,我他妈在哭?魅魔不应该会哭的。
"你自己告诉他。"我咬着牙说,"别想甩给我一个人。"
沈白笑了,然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我胸口。我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同时拨通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把沈白抬上担架时,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唇全紫了。我挺着肚子跟上车,护士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
"血压70/40!"随车医生喊道,"准备肾上腺素!"
我看着他们给沈白插管、注射,各种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我的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里面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安静得不像话。
急诊室里,医生把我拦在门外。"家属在外面等!"他大喊,然后门就关上了。
我站在走廊上,双手抱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尾巴不知何时又跑出来了,焦躁地拍打着地面。走廊上的病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但我已经顾不上隐藏了。
一小时后,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暂时稳定了,但..."他摇摇头,"心脏功能只剩30%,最多再撑两周。建议做好心理准备。"
两周。三十周剖腹产的计划都来不及了。
我机械地签了各种文件,跟着护士来到重症监护室。沈白躺在各种仪器中间,脸色白得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只有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证明他还活着。
我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么凉,这么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我想起自己曾经如何粗暴地对待这双手,如何把他按在墙上、桌上...如何伤害他。
而现在,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白痴..."我低声骂他,喉咙却哽得生疼,"谁准你比我先走的..."
沈白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回握了我一下。我抬头,对上他微微睁开的眼睛。
"孩子...没事?"他气若游丝地问。
我点头,突然控制不住地俯身抱住他,小心避开各种管线。沈白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和血腥味,但更多的是那种让我安心的气息。
"三十周太晚了。"我在他耳边说,"二十八周...我们二十八周就剖,好不好?"
沈白微弱地摇头:"太早...风险..."
"我不管!"我声音发抖,"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别想丢下我们。"
沈白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爱哭的魅魔..."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流泪。魅魔不应该会哭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沈白的拇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然后无力地垂下去。
"别...为我冒险。"他轻声说。
"闭嘴。"我抓住他的手按在我隆起的腹部,"感觉到了吗?他在动。他在告诉你,爸爸别放弃。"
沈白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慢慢闭上眼睛。监护仪上的波纹变得平稳了些,他睡着了。
我整夜守在他床边,一只手始终放在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静。凌晨时分,我做了决定。
"医生。"我拦住查房的主任,"我们要在二十八周剖腹产。就这周五。"
医生皱眉:"太早了,胎儿—"
"我是魅魔。"我直接亮出尖牙和尾巴,不在乎周围人的惊呼,"胎儿发育比人类快。而且..."我看向病床上的沈白,"这是救他唯一的希望。"
医生犹豫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我需要召集新生儿科和心脏科会诊。如果评估风险太大..."
"不会有风险。"我打断他,"我会确保这一点。"
因为我是魅魔。是那个曾经霸凌沈白的混蛋。是现在愿意为他赌上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