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金丝花笼
地牢的霉味钻进佩金的鼻腔,像无数细小的虫子爬进肺里。她蜷缩在潮湿的稻草上,黑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腹部的青紫色血管又蔓延了一寸,像树根一样爬上她的肋骨。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仿佛有冰锥在胸腔里搅动。
"第三天了..."佩金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地牢没有窗户,但她体内残存的魔力能感知月相变化。胎儿比昨天更活跃,小脚踢着她的膀胱,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尿意。
石墙外传来窸窣声。佩金警觉地抬头,看到一条金发从门缝中缓缓渗入,像一条细长的蛇。发丝在肮脏的地面上蜿蜒,最终组成一个简单的词:"饿吗?"
佩金冷笑。尤利娅的恶趣味。她伸手想扯断那些发丝,却突然被缠住手腕。金发收紧,勒出红痕,然后拽着她向门边移动。一个油纸包从门缝下被推了进来。
"吃。"金发又拼出一个字。
佩金犹豫了。这可能是毒药,或是某种更精巧的折磨。但胎儿突然剧烈翻滚,抗议着饥饿。她颤抖着打开油纸,里面是半块蜂蜜蛋糕——她曾经在高塔里奖励尤利娅的点心。
金发松开了她,但没有离开,而是盘绕在她脚踝上,像一条温顺的宠物蛇。佩金咬了一口蛋糕,蜂蜜的甜腻让她想起尤利娅十六岁生日那天,少女唇上沾着的糖霜。
"为什么?"她对着空气发问,明知尤利娅能通过金发听到。
发丝突然绷紧,在地面快速移动:"游戏才刚开始,姐姐。"
佩金猛地咳嗽起来,几滴黑血溅在稻草上。魔力反噬正在加速。她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胎儿似乎感知到她的痛苦,轻轻顶了顶她的手心作为回应。这个动作莫名让她眼眶发热。
第四天深夜,地牢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佩金从浅眠中惊醒,看到尤利娅悄无声息地滑进门内。少女穿着皇室风格的白色睡裙,金发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卫兵睡着了。"尤利娅跪在佩金身边,手指轻触她腹部的青紫血管,"比昨天又扩散了。"
佩金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尤利娅的手很暖,与地牢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当那只手移到胎动的位置时,胎儿立刻贴上来,仿佛认识这个触碰。
"她很健康。"尤利娅微笑,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猫一样发亮,"能活下来。"
佩金喉咙发紧:"那我呢?"
尤利娅没有回答,而是从睡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里面晃动着银绿色的液体,正是佩金曾经教她调制的止痛药剂。少女扶起佩金的头,把药水灌进她嘴里。药水尝起来有薄荷和血的味道。
"国王问了很多关于胎儿的问题。"尤利娅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佩金的一缕黑发,"他想要金色花的魔力...比你想象的更迫切。"
佩金感到一阵寒意。当年王后服下整朵金色花才怀上尤利娅,而现在她腹中的孩子继承了同样的魔力。国王会怎么对待这样一个"宝物"?她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顾腹部撕裂般的疼痛。
"安静!"尤利娅捂住她的嘴,金发突然如活物般缠上佩金的四肢,"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怒意,"我花了十六年做你的囚徒,现在轮到你了。但没人能带走我的东西——包括国王。"
佩金瞪大眼睛。尤利娅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张,里面闪烁着某种野性的光芒。胎儿似乎感应到这场对峙,突然剧烈翻动,让两人都倒抽一口气。
第五天黎明,地牢门被粗暴地踢开。佩金在药力作用下昏昏沉沉,看到国王带着御医和卫兵站在门口。国王比想象中苍老,眼袋下垂,但目光灼热地盯着她的腹部。
"检查她。"国王命令御医,"确保胎儿健康。"
御医粗糙的手按在佩金肚子上时,她发出嘶哑的尖叫。那不是出于疼痛,而是羞辱。曾几何时,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女巫,现在却像牲口一样被检查生育能力。
"胎儿很强壮,陛下。"御医谄媚地说,"但母体...恐怕撑不到足月。"
国王皱眉:"提前剖腹呢?"
佩金的血液凝固了。尤利娅站在国王身后,面无表情,但她的金发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在地面蔓延。
"太危险了,陛下。"御医擦擦汗,"金色花的魔力与母体相连,强行分离可能导致魔力流失。"
国王失望地咂嘴,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佩金一眼:"那就让她多活几天。尤利娅,跟我来,有贵族想见你。"
尤利娅顺从地跟上,但在门口悄悄留下一缕金发。当脚步声远去,那缕金发爬上佩金的脖子,轻轻摩挲她的耳垂,像是一个无言的安慰。
第六天夜里,佩金开始咳血。黑色的血块像腐烂的花瓣,散发着铁锈和魔力的腥味。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腹部的青紫血管已经蔓延到胸口,每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
尤利娅来得比前几天都早。她今天穿着正式的王室礼服,金发编成复杂的发辫,但眼睛下有明显的阴影。
"他们想让我结婚。"她直接坐在发霉的稻草上,不在乎弄脏昂贵的裙子,"某个公爵的儿子,说是要'净化被女巫污染的血脉'。"她冷笑一声,手指按在佩金鼓胀的腹部,"愚蠢的男人。"
佩金想说话,但一阵咳嗽打断了她。尤利娅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这个姿势让佩金恍惚回到高塔时光,只是角色互换了。
"听着,"尤利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魔力反噬到最后阶段会非常痛苦。母亲...你的母亲是怎么..."
佩金浑身一颤。她从未告诉过尤利娅关于母亲死亡的细节。但少女似乎通过金发间的魔力连接知晓了很多事。
"冰。"佩金艰难地挤出单词,"她...变成了冰..."
尤利娅的瞳孔收缩。她突然撕开佩金的衣襟,惊恐地发现那些青紫血管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蓝白色,像正在形成的霜花。佩金的皮肤摸起来像冷藏的尸体。
"不够时间了..."尤利娅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佩金腹部。血液立刻被吸收,胎儿兴奋地翻滚。金发如蛛网般展开,将两人包裹成一个发光的茧。
佩金感到一股暖流注入体内,暂时遏制了寒冰的蔓延。尤利娅的脸色却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在...转移魔力?"佩金震惊地发现。
尤利娅虚弱地点头:"足够延缓反噬...几天..."她突然抓住佩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佩金想嘲笑这个荒谬的要求——将死之人哪来的选择权?但胎儿突然踢了一脚,如此有力,仿佛在宣誓生存的决心。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佩金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第七天的月光透过地牢高窗的小缝时,佩金发现自己能看见呼出的白气。她的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像正在融化的冰。胎儿比往常安静,似乎也在保存体力。
门外传来打斗声和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地牢门被猛地推开,尤利娅冲了进来,白色礼服上沾着血迹。她的金发如愤怒的蛇群舞动,眼中燃烧着佩金从未见过的怒火。
"他们想今晚就剖开你的肚子。"尤利娅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国王等不及了。"
佩金想回答,但她的嘴唇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尤利娅跪下来,疯狂地摩擦她正在结晶的手臂。
"听着,"尤利娅贴近她耳边,呼吸灼热,"我能救你,但你必须完全信任我。就像...就像我当年不得不信任你一样。"
佩金用尽最后的力气点头。尤利娅的金发突然刺入她腹部的皮肤,像无数细小的输液管。剧痛让佩金发出无声的尖叫,但紧接着,一股温暖的金色魔力开始流入她的血管。
"我的魔力与胎儿相连,"尤利娅喘息着解释,"她在帮你吸收反噬...但只能维持很短时间..."
佩金感到腹中的胎儿正在以一种奇特的节奏脉动,像第二颗心脏。冰晶的蔓延停止了,甚至有轻微消退。但尤利娅的脸色越来越差,嘴角渗出血丝。
远处传来号角声和更多的喊叫。尤利娅猛地抬头:"援兵到了...我必须..."
她想要站起来,却被佩金突然抓住手腕。黑女巫的手指像冰镣铐,但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为什么...救我?"佩金的声音像碎冰摩擦。
尤利娅停顿了一秒,然后俯身,嘴唇几乎贴上佩金的耳朵:"因为恨你太累了,姐姐。"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而且...我需要有人记得真实的我...不只是金色花的化身..."
当尤利娅的金发从佩金腹部抽离时,带出了一缕银蓝色的物质——那是凝结的魔力反噬。胎儿立刻活跃起来,踢打着庆祝暂时的胜利。
尤利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去嘴角的血:"他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别反抗,为了...她。"她最后摸了摸佩金的腹部,然后转身冲向地牢外的混战。
佩金独自躺在逐渐融化的冰霜中,听着外面刀剑相交的声音。胎儿轻轻动着,仿佛在安慰她。奇怪的是,她第一次对这个不受欢迎的生命产生了某种类似保护欲的情绪。
月光移动了一寸,照在她不再透明的手指上。远处,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不知是哪位囚妇刚诞下的孩子。佩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没说完的话,那句被她误解了三十年的诅咒:
"魔力终将反噬豢养者...除非学会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