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埋骨
玉门关的风雪,总是来得又急又猛。
裴世安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戍卒坟场走。天色已暗,远处烽燧台上的火光在风雪中摇曳,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
他是来祭奠的。
三年前的今日,谢长诀战死在黑水崖。尸骨无存,只留下一柄断剑,和半阙未弹完的《长诀》。
坟场荒凉,积雪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坟茔。裴世安走到最深处的一座无字碑前,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壶烧酒,缓缓倾倒在碑前。
"将军,三年了。"他低声道,"北疆已定,突厥归降,您和殿下……可以安息了。"
酒液渗入冻土,很快凝结成冰。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雪堆里,露出一截绯红的衣角。
裴世安皱眉,大步走过去,拨开积雪——底下竟躺着个人。
是个女子。
她半边身子埋在雪里,面色苍白如纸,唇上凝着霜,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她怀中紧紧抱着一把焦尾琴的残片,琴身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裴世安伸手探她鼻息,微弱,但还有一口气。
他目光下移,忽然顿住——女子腕间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上坠着一枚小小的金丝镯。
九鸾衔珠镯。
这是……沈知棠的贴身之物。
裴世安瞳孔骤缩,立刻将人从雪中抱起。女子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他扯下大氅裹住她,转身大步往军营方向奔去。
风雪更急了。
裴世安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那座无字碑前的雪地上,悄然浮现一行脚印——像是有人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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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琴裂弦
青梧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军帐里。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身上盖着厚重的羊毛毯,腕间的红绳和金丝镯却不见了。她猛地坐起,牵动胸口旧伤,疼得眼前一黑。
"醒了?"
帐帘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男子穿着玄色轻甲,腰间配刀,眉眼冷峻如刀刻。他手里端着一碗药,热气氤氲,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青梧警惕地盯着他,手指悄悄摸向枕下——她的焦尾琴残片呢?
"找这个?"裴世安从怀中取出那块断裂的琴木,放在她手边,"收好了,别再弄丢。"
青梧一把抓过琴木,指腹摩挲着断裂处的刻痕,眼神微黯。
裴世安将药碗递给她:"喝了。"
青梧没接,只是冷冷道:"我的镯子呢?"
"在这里。"裴世安从袖中取出那枚九鸾衔珠镯,"沈知棠殿下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青梧眸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捡的。"
"在哪儿捡的?"
"黑水崖。"
裴世安眼神骤然锐利:"你去过黑水崖?"
青梧不答,伸手去拿镯子。裴世安却收回手,沉声道:"回答我。"
两人目光交锋,帐内气氛凝滞。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号角声——敌袭!
裴世安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听身后"铮"的一声轻响。
他回头,看见青梧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帐中央,手中握着一根琴弦,弦上穿着一支箭——那支箭本该射穿他的后心。
青梧松开手指,箭矢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突厥人的箭。"她淡淡道,"淬了毒。"
裴世安盯着她手指上被琴弦割出的血痕,忽然想起谢长诀曾经说过——
"天下能徒手接我箭的,除了沈知棠,就只有我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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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的偷袭被击退,但军营里的气氛依旧紧绷。
裴世安站在烽燧台上,望着远处苍茫的戈壁。昨夜那场雪已经停了,但风依旧刺骨。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青梧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那枚九鸾衔珠镯。寒风吹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一道狰狞的旧伤。
"我说了,镯子是捡的。"
"那你的武功呢?"裴世安转身,目光如刀,"谢家枪法,可不是谁都能学的。"
青梧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裴将军既然知道谢家枪法,可认得这个?"
她抬手,五指虚握,做了个执枪的起手式——正是谢长诀最常用的那一招。
裴世安瞳孔微缩。
"你到底是谁?"
青梧放下手,望向远处的戈壁:"一个……守墓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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