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匠”那经过电子扭曲的余音，如同附骨之疽，在仓库冰冷的空气中久久不散。“古籍圣地…蠹虫…新篇…”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针，刺在秦筝紧绷的神经上。杜砚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校正…不容有失’…”杜砚重复着电话里的词，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工作台上堆积如山的资料，“他在强调‘精准’。他的杀戮仪式，对他而言是一场不容瑕疵的‘校正’过程。‘污纸之墨源自何处？’…这不仅是线索，更是嘲讽。他在问我们，是否看透了方墨林‘污纸’行为的根源？或者，是指向他下一个目标的‘污墨’源头？”
秦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提到的‘古籍圣地’…范围太大。图书馆？博物馆？私人藏书楼？还是…某个被遗忘的、有历史意义的书院旧址？”
“结合‘蠹虫噬咬’的比喻，”杜砚走到城市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向城南一片被老城区环绕的标记，“**南山书院旧址**。本市唯一一处保存相对完好的古代书院遗址，现在是省级文保单位。更重要的是，它的地下书库，曾因战乱和疏于管理，发生过严重的古籍虫蛀霉变事件，损失惨重。几年前才在多方资助下完成抢救性修复和环境改造。那里，是名副其实的‘古籍圣地’，也饱受过‘蠹虫’之害。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幽深，“据我所知，当年主持抢救修复项目的首席专家，正是市图书馆古籍部的**梁鸿渐**教授。”
梁鸿渐！这个名字让秦筝心头一震。梁教授德高望重，是省内古籍保护领域的泰山北斗，声誉极佳。
“如果‘儒匠’将当年那场虫害灾难视为‘污墨’，将未能完全阻止或妥善处理此事的人视为‘蠹虫’或‘渎职者’…”杜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黑暗的冰冷，“那么梁鸿渐教授，无论他实际上是否负有责任，在‘儒匠’扭曲的‘校正’逻辑里，都可能成为需要被‘精准’清除的目标！尤其是，如果当年虫害背后另有隐情，比如…人为疏忽、资金挪用、甚至监守自盗！”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也太过沉重。秦筝立刻联系上级，要求对南山书院旧址及梁鸿渐教授进行最高级别的保护性布控，同时秘密调取当年虫害事件的所有档案资料。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当秦筝和杜砚在警方重重护卫下赶到南山书院时，这座古朴宁静、浸润着数百年书香气息的院落，已被一种无形的死亡阴影笼罩。保护梁教授的警员报告，教授于昨夜进入书院地下恒温恒湿书库进行例行古籍养护后，至今未出，且通讯中断！
书库入口厚重的大门紧闭，电子锁完好无损。但门缝里，隐隐飘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味——不是旧书纸墨的馨香，而是一种混合了**焦糊味、陈旧灰尘、以及…极其微弱的、类似皮肉烧灼后的甜腻腥气**！
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所有人。
强行破门！
厚重的库门被撞开的瞬间，一股浓烈而诡异的热浪扑面而来！书库内，恒温恒湿系统仍在运行，发出低沉的嗡鸣，但空气却异常燥热浑浊。刺目的应急灯下，眼前的景象让即使身经百战的刑警也倒吸一口冷气，胃里翻江倒海。
这里不再是宁静的藏书圣地，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亵渎意味的**焚化校正场**！
书库中央，原本用于放置珍贵古籍的防潮平台上，此刻空无一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临时改造的、结构粗糙但功能完备的**小型焚化炉**！炉膛由耐高温砖石砌成，炉口敞开着，里面炭火虽已熄灭，但余温犹存，炉壁一片漆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
炉口前方的空地上，一个人形物体被平放在一张巨大的、铺开的**暗黄色帛书**之上！
那正是梁鸿渐教授。
教授全身赤裸，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焦炭化**状态。他的皮肤大部分被严重灼烧，呈现出焦黑与暗红的斑驳，皮肉开裂卷曲，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身体未被完全焚毁的部分——尤其是面部和胸腹区域——被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黑色胶状物**！
那胶状物如同某种活物般紧紧附着在教授的皮肤上，甚至渗入了灼伤的裂口之中，上面清晰可见**压印着无数反向凸起的阳文古字**！字体苍劲古朴，赫然是**《春秋》经文**！凶手用一种特制的、耐高温的黑色胶泥，如同制作拓片一般，将《春秋》的经文，“印”在了梁教授被灼烧的躯体之上！
在梁教授焦黑扭曲的双手手腕处，被两道烧红的**铁箍**紧紧锁住，铁箍深深嵌入皮肉，甚至灼焦了骨头。铁箍上，阴刻着两个冰冷狰狞的篆字——**“校正”**！
焚化炉旁的地面上，丢弃着一把沉重的、沾满灰烬和油污的**铁钳**，钳口形状与锁住教授手腕的铁箍完全吻合。旁边，还有一个倾倒的陶罐，罐底残留着少许粘稠的黑色胶泥，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
在铺开的巨大帛书边缘，用同样粘稠的黑色胶泥，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蠹虫噬简，其罪当焚！以《春秋》之笔，正尔朽躯！校正无误，薪火永续！——儒匠”**
帛书本身也并非凡品。杜砚蹲下身，强忍着刺鼻的气味，用镊子小心挑起帛书一角，观察其质地和墨迹。“是仿战国帛书，但工艺精湛。上面的墨迹…是《春秋》隐公元年篇的摘抄，笔法刻意模仿楚简帛书风格…这是凶手准备的‘承印物’，承载他‘校正’后的‘作品’！”
现场没有挣扎痕迹。梁教授很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制服，然后经历了这场以“校正”为名的、惨绝人寰的焚化与“活字烙印”酷刑！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破门前数小时，死因是高温灼烧和窒息，但手腕铁箍造成的创伤性休克也是重要因素。
“‘校正无误，薪火永续’…”秦筝看着帛书边缘那行扭曲的字，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焚烧‘蠹虫’以净化‘圣地’的守护者？用《春秋》的‘微言大义’来给受害者定罪施刑的史官？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杜砚站在焚化炉旁，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炉膛内壁的每一处灼痕，扫过地面上散落的灰烬，扫过梁教授那覆盖着《春秋》胶泥的焦黑躯体。他拿起那把沉重的铁钳，仔细端详钳口和手柄的磨损痕迹。
“炉火温度控制得很精准。”杜砚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解剖真相的冷酷，“足以造成严重灼伤和痛苦，引发窒息，但又不至于立刻将人体完全焚毁，以便他完成后续的‘烙印’工序。铁箍是特制的，加热后迅速锁死，造成二次伤害并固定姿势。黑色胶泥…是一种耐高温的硅基古籍修复用填充材料改良而成，加热后具有可塑性，冷却后迅速硬化，完美地‘印’下了他准备好的字模上的《春秋》经文。”
他走到帛书前，看着梁教授那被“校正”铁箍锁住的焦黑双手：“‘校正’…他不仅是在惩罚梁教授，更是在进行一种扭曲的象征性操作。用铁钳（工具）锁住手腕（执笔、翻书的手），是在‘校正’他可能存在的‘错误之手’？用《春秋》经文覆盖灼烧的躯体，是在宣告以‘史笔’对其进行最后的‘盖棺定论’？焚化炉，则象征着彻底净化与‘薪火永续’的妄想…”
杜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帛书上那些模仿楚简帛书的墨迹上，眼神锐利如刀锋。“笔法模仿…非常刻意。刻意到…像是在掩盖某种本能的书写习惯。”他猛地抬头，看向秦筝，“查！立刻查当年南山书院虫害事件的详细调查报告！特别是关于**虫害发生前书库环境监测记录、除虫药剂采购使用记录、以及虫害损失的具体评估报告**！还有，当年负责具体除虫和后期修复工作的**核心技术人员名单**！梁鸿渐是总负责人，但具体执行者呢？‘儒匠’对焚化炉、耐高温胶泥、古籍修复材料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他很可能就隐藏在当年的修复团队里！或者，是一个极度关注此事、并拥有相关专业技能的古籍保护工作者！”
“他电话里问‘污纸之墨源自何处？’”杜砚眼中寒光爆射，“答案可能就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当年所谓的‘虫害’，真的是天灾吗？还是…**人为纵容或故意制造**，以掩盖某些古籍被调换、盗窃或非法处理的‘污墨’？！梁教授是否知情？是无力阻止，还是…本身就是参与者或包庇者？‘儒匠’在‘校正’的，可能不仅仅是个体，而是他眼中整个腐烂的‘系统’！”
秦筝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儒匠”的动机源于多年前一桩被掩盖的古籍丑闻，且他认为整个保护系统都烂透了，那么他的杀戮名单可能远不止目前已发现的三个人！当年所有涉及此事的、被他认定为“蠹虫”的人，都危在旦夕！
就在警方紧张调取档案、筛查人员时，秦筝的手机再次响起。又是那个未知号码！
她按下接听和免提，整个书库死寂无声。
电子变声器那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更深的嘲弄：
“灰烬…可曾…辨清…那‘校正’…之痕？”
“《春秋》…笔削…贵乎…直。”
“尔等…浊目…可识…当年…蚀书…之蠹？”
“静待…终章…大焚…涤荡…寰宇…”
电话挂断。
“终章…大焚…涤荡寰宇…”秦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疯子要干什么？他要进行一场毁灭性的“最终校正”？
杜砚站在原地，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异常苍白，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专注火焰。他死死盯着梁教授手腕上那刻着“校正”二字的焦黑铁箍，又猛地看向焚化炉口残留的灰烬，最后目光落在那卷巨大的、承载着焦黑躯体的仿古帛书上。
“笔削…贵乎直…”杜砚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春秋》笔法，讲究微言大义，一字褒贬。他自比史官，追求绝对的‘直’——在他眼里，就是极端的、不留余地的审判和毁灭…‘大焚’…涤荡寰宇…”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儒匠’的终极目标，可能不是杀光名单上的人！”杜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要‘校正’的是整个事件！他要彻底**焚毁那批当年在南山书院虫害事件中可能被调包、盗窃或做了手脚的‘问题古籍’本身**！连同所有知道它们下落、或者可能阻止他‘净化’行动的人！‘终章大焚’…他要把所有‘污纸’和相关的‘蠹虫’，在某个地方，付之一炬！完成他扭曲的‘薪火永续’！”
杜砚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疯狂移动，最终重重地敲在了一个远离市区、被群山环抱的标记点上——“**北山古籍特藏中心**”！一个新建的、设施先进、专门用于存放南山书院等机构抢救修复后珍贵古籍的绝密库房！
“只有那里！那里集中存放着南山书院虫害后抢救出来的大部分核心古籍！也是‘污墨’源头最可能的藏身之地！‘儒匠’的下一个目标，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库藏**！他要进行一场终极的‘校正’——焚毁一切！时间…来不及了！”
杜砚的吼声在充满死亡气息的书库中回荡。窗外，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那场毁灭性的“终章大焚”即将降临。那刻着“校正”的铁箍，在梁教授焦黑的手腕上，反射着冰冷绝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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