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
陈锋厉声打断我,那声音里的威严透过电波直刺过来,让我瞬间噤声。
“看着我”三个字在我舌尖翻滚,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别胡思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声音缓和下来,但依旧沉重如铁,“等我过来。在我到之前,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听见没有?锁好门!”
“可……”
“没有可是!这是保护!懂吗?保护!”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语气太重,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我很快就到。别怕。”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在耳边空洞地回响,像倒计时的丧钟。
保护?
他刚才说了“保护”。
这个词像冰锥扎进我的脑子。
他上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保护”,还是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个我差点被自己脑子里滋生的“杀手”逼到跳楼的雨夜。
客厅壁灯昏黄的光晕显得微弱无力。
墙壁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如同潜伏的怪兽。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绝望的味道。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陈锋要来了。带着一个“很麻烦”的案子,一个和我“可能有点关联”的案子。
不是超市里那个蓝夹克男人?
那是什么?
“保护证人”。
这四个字像幽灵从记忆深处飘出来,带着陈锋特有的、不容拒绝的语调。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皮。
他这次来,是要把我拖进什么更深的泥潭里?
时间在死寂和心跳的轰鸣声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楼道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电梯运行的嗡嗡声?
脚步声?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清晰地踏在四楼的水泥走廊上。
那脚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来了。
脚步声在我门前停下。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陈锋有我公寓的备用钥匙,为了应付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彻底崩溃的状况。
这声音本该让我安心,此刻却像钝刀割肉。
锁舌弹开,内锁被旋开,防盗链被摘下。
门被推开一道缝,楼道里更亮一些的光线透了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个拉长的人影。
陈锋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尘埃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浓重腥气的味道。
那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玄关,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
“砰!”
门在他身后被迅速关上,反锁,挂链。
动作一气呵成。
他转过身,背对着门,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他穿着深色的警用作训服,肩章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但衣服下摆和裤腿上明显沾着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泥浆,又隐约透出一种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他的脸色在玄关的阴影里显得异常凝重,下颌线绷得像铁,眉头紧锁,那道浅浅的川字纹深如刀刻。
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里面翻腾着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骇然。
他站在那里,像一堵带着血腥味和寒意的墙,瞬间压垮了我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
那浓烈的、陌生的气味,还有他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惊骇,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我的神经。
“陈…陈锋?”
我仰头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死死抵着墙面,退无可退。
“你身上…什么味道?”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
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种沉重的、我无法理解的负担。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似乎想驱散某种盘踞不散的景象。
“陆深,”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喉咙里堵着砂砾,“听着,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稳住。”
稳住?
我看着他制服上的暗色污渍,闻着那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的腥锈味,胃里一阵剧烈翻搅。这不是泥浆的味道。
这是……
“城西,老印刷厂区,废弃的第三车间。”
他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雹砸在地上,“今晚七点四十五分,接到报警。发现一具男尸。”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死者身份初步确认,李四。”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
李四?
这个名字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我混沌的记忆里激起一点微弱的涟漪。
心理互助会…
那个总是缩在角落,沉默得像团影子,偶尔眼神空洞望向窗外的男人?
是他?
我张了张嘴,却见他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李四,死因初步判断是失血性休克,颈动脉被割断。”
陈锋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念一份冰冷的报告,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但死后的情况…”
他顿住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抹深沉的骇然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溢出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他的整张人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剥皮?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猛地涌上一股强烈的酸腐味。
我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剥皮…
活生生的…
剥皮……
陈锋没有停下,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残酷的穿透力,继续描述着那地狱般的场景:
“凶手…或者该说是那个疯子…他用工具,把那剥下来的皮…进行了粗糙的鞣制。”
鞣制?
像处理动物皮革一样……
处理人的皮肤?!
我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然后…他把鞣过的皮,用粗铁丝…缝成了一本书的形状。”
陈锋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似乎在强迫自己复述这令人发指的细节,“一本…人皮书。”
人、皮、书!?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的意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视觉和听觉仿佛瞬间被剥夺,眼前只剩下扭曲旋转的黑暗光影,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
“书…书?”
我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破碎不堪。
“嗯。”
陈锋沉重地点头,他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灰败。
“那本…东西,就摊开放在尸体旁边的地上。上面…用刀,刻满了东西。”
刻满了东西?
刻在……
人皮上?
“刻了什么?”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看不懂的符号。”
陈锋的眼神锐利起来,带着职业性的审视,“扭曲的线条,像某种邪教图腾。还有…数字。排列混乱,没有明显规律。”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剖开我混乱的表象,直刺核心。
“陆深,”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力,“李四,是你们那个心理互助会的成员,对吧?”
互助会?李四?
我僵硬地点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记忆碎片在恐惧的漩涡中沉浮:
昏暗的互助会活动室,李四总是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低着头,双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他很少说话,偶尔抬头,那双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绝望。
有一次,轮到他分享,他只说了半句“他们……觉得我不该活着……”,就再也说不下去,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你们认识?熟吗?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陈锋的问题像连珠炮,步步紧逼。
异常?
在互助会那种地方,谁看起来是“正常”的?
没有。
根本没有!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漂浮在各自痛苦的海洋里。
李四的沉默和绝望,在那里甚至算不上最显眼的。
甚至可以说,李斯的沉默就是我们那里最正常的一个。
我茫然地摇头,又点头,混乱不堪。
“不…不算熟。就…互助会见过几次。他…他总是一个人…很…很绝望的样子…”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陈锋…那本书…那些符号…是什么?”
陈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神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我的承受力,又像是在捕捉任何一丝有用的信息。
“法医初步报告还有个疑点,”
他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李四的一个肾脏,不见了。切口…非常干净利落,专业手法。和凶手剥皮、缝书的那些…粗糙、疯狂的手段,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肾脏?
不见了?
专业切口?
剥皮的疯子…
人皮书…
看不懂的符号…
失踪的肾脏…
不是一个手法……
这些破碎、血腥、匪夷所思的词汇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组合,形成一幅幅扭曲恐怖的画面。
那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似乎更加浓郁了,从陈锋的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空间,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
胃里的翻腾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这里已经不安全……
我整个灵魂都在叫嚣着,原本摇摇欲坠的“安全屋”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我拼命的将自己蜷缩在墙角, 瑟瑟发抖……
陈锋看着我濒临崩溃的样子,眼神复杂。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过来按住我的肩膀安抚,只是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他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陆深,”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冰冷的铁链,瞬间锁住了我试图逃离的意识,也彻底碾碎了我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赖以苟且的平静。
“这件案子,和你那该死的互助会扯上了关系。作为关联人员,你现在处境有潜在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入我惊慌失措的眼底,“我不管你脑子里现在有多少个‘他们’在追杀你。从这一刻起,你归我管了。明天开始,‘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在经历了超市的惊魂和此刻这地狱般的案件冲击后,他要把我拖进更深的血腥漩涡里?
“美其名曰,”
他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一字一句地砸下来:
“‘保护证人’。”不然你以为,我会跟你说这么多细节?
我默默在心中补上一句。
陈锋的那四个字,仿佛四枚冰冷的钉子,硬生生地钉进我摇摇欲坠的世界。
保护?
把我丢进一个刚刚被剥皮凶手肆虐过的屠宰场,这就叫保护?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紧紧攥住我的心,喉咙像被铁钳夹住,抗议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胃里那点残存的矿泉水混着恐惧疯狂搅动,酸液灼烧着食道。
我瘫在墙角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陈锋裤腿上暗色的污渍。
那若有似无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比任何话语都更生动地描绘着那个地狱般的现场。
“起来,陆深。”
陈锋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再看我,转身走向客厅紧闭的窗户,“哗啦”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
外面城市浑浊的灯火瞬间涌入,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在光影里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天快亮了。你需要……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