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
看什么?
看那本用人皮缝制的书?
看李四被剥得只剩下肌肉和骨骼的残躯?
看那些刻在皮肤上的疯狂符号?
每一个念头都像毒蛇,噬咬着我的神经。
我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压住喉咙里翻涌的呕吐感。
“不……”
我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不去……陈锋……我不行……”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窗外透入的微光里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我。
“这不是商量!”他叹了一口气,每个字都像重锤砸下,“李四是你们互助会的!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中间!你待在这里胡思乱想,把自己吓死,和走出去面对,哪个更安全?至少,”
他向前一步,蹲下身,目光与我惊恐躲闪的视线平齐,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至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没人能动你一根指头。”
“在我眼皮子底下……”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藤蔓,短暂地缠住我疯狂下坠的心。
他是陈锋。
是我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里,唯一的避风港。
可是……
那个地方……
“现场……封锁了吗?清理了?”
我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声音颤抖着问。
陈锋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里面全是冰冷的现实。
“封锁了。但‘清理’?”
他摇摇头,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骇然再次浮现,“那种场面……没法清理。残留的东西……空气里的味道……需要你自己去……感受。”
他刻意用了“感受”这个词,而不是“看”。
这比直接说“去看尸体”更让我毛骨悚然。
感受?
感受一个活人被剥皮后留下的绝望气息。
感受凝固在空气中的血腥和恐惧。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反抗是徒劳的。
陈锋决定的事情,尤其是涉及“保护”我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只是用通知的方式,把我推向深渊的边缘。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骨头的木偶,被他半扶半拽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来。
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把那瓶没喝完的冰冷矿泉水塞进我手里。
“拿着,喝两口,稳住。”
冰凉的塑料瓶身贴着掌心,那点冷意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我被他几乎是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
拉开门的瞬间,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和更冷的空气涌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外面世界的恶意,似乎从未如此清晰。
陈锋开着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撕破了凌晨死寂的街道。
车窗紧闭,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但隔绝不了我心里的轰鸣。
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成一片的霓虹光影。
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陈锋描述的画面:
剥落的皮肤、扭曲的缝合线、刻满诡异符号的人皮书……还有那失踪的肾脏。
专业的切口。
那不是疯子干的。
还有别人……
恐惧如同实质的藤蔓,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
我紧紧攥着那瓶冰凉的矿泉水,指节因用力失去血色,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的城区,拐上一条坑洼不平的郊区小路。
路灯越来越稀少,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车灯刺破黑暗,照亮前方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
废弃的厂房像某种史前巨兽骸骨,杂乱地匍匐在荒草丛生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和尘埃腐败的刺鼻气味,即使隔着车窗也无法完全隔绝。
车子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
门虚掩着,上面缠绕着褪色的警戒带,在车灯照射下反射着刺目的黄黑条纹。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守在外面,神色凝重。
看到陈锋的车,其中一个快步迎了上来。
“陈队。”
他拉开车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夜风的寒意和一种紧绷感。
他的目光扫过我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同情?
陈锋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我下车。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那股浓烈的铁锈尘埃味猛地灌进来,呛得我一阵咳嗽。
双脚踩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上,那股不真实感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我。
“现场在里面,第三车间。”
那警察低声说,指了指警戒带深处那栋最庞大、也最破败的建筑。
巨大的窗户玻璃几乎全部碎裂,只剩下黑洞洞的缺口,像无数只失明的眼睛,冷冷窥视着外面的一切。
厂房深处,隐约有更亮的灯光透出,还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陈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动。
“跟上,别乱看,别乱碰。”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像一道无形的命令枷锁。
我被他半护在身侧,机械地迈动脚步,穿过那道散发着铁腥味的巨大铁门。
警戒带擦过我的手臂,带来一种被束缚的冰冷触感。
踏入厂区的瞬间,那股混合着铁锈、尘埃、机油和某种更深沉、更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口鼻。
脚下的地面布满厚厚的灰尘和油污,踩上去发出粘腻的声响。
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机器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空旷的厂房里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
头顶是锈迹斑斑的桁架,高得令人眩晕,几盏临时架设的强光灯从不同角度投下惨白刺眼的光柱,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束,更衬得光束之外的阴影区域深邃得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强光下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幽灵。
而那无处不在的、浓重的铁锈味,此刻在鼻腔里被无限放大,幻化成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
陈锋带着我,并没有径直走向厂房深处那片被强光笼罩、人影最密集的核心区域。
他停在了一个相对靠外的位置,几台巨大的、覆盖着厚重油污和灰尘的废弃印刷机旁边。
这里光线昏暗许多,只有远处核心现场的光晕勉强投射过来,将我们所在的区域映照得影影绰绰。
“就这里。”
陈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我的耳朵。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像是在评估潜在的风险。
“感受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者……你脑子里那些‘声音’,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感受?
特别的感觉?
我背靠着一台冰冷坚硬的印刷机外壳,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刺入皮肤。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目光所及,全是巨大、沉默、锈蚀的钢铁怪物。
它们的阴影在惨白的光束边缘扭曲、蠕动,幻化成无数张牙舞爪的形态。
远处,核心现场的方向,法医和技术人员模糊的身影在强光下晃动,像皮影戏里沉默的剪影。
每一次他们轻微的移动,都让我的心骤停,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抬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空气里那股铁锈尘埃味越来越浓,越来越像……
血?
浓稠的、干涸的血。
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弱的、非人的哀嚎,像是从那些锈蚀的机器深处传来,又像是从厂房高高的、黑暗的穹顶落下。
是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还是我脑子里疯狂滋生的幻觉?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又异常突兀的气味,穿透了那无处不在的铁锈尘埃和隐约的血腥幻象,钻进了我的鼻腔。
那是一种……
油墨的味道。
不是新鲜的、印刷厂里那种浓烈刺鼻的油墨。
是一种陈旧的、带着点酸腐气的油墨味。
很淡,混杂在更浓重的铁锈尘埃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就是存在。
像一根细小的、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我的神经末梢。
这味道……好熟悉。
在哪里闻过?
记忆的碎片在恐惧的泥沼中艰难地翻腾。
不是超市……
超市里没有打印机……
不是家里……
家里也没有……
是……
是互助会!
每次活动结束,走出那栋旧写字楼,路过街角那家……
那家几乎被时代遗忘的、门面窄小破旧的老式印刷店时,就会闻到这种味道!
那种混合着纸张、灰尘和这种独特陈旧油墨的气息!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味道?
和那个剥皮的疯子有关?
和那本……
人皮书有关?
不对,是…………是我的幻觉?
还是……
“陈……陈锋……”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抬起手,指向味道飘来的方向——
那是更靠近厂房深处、光线更昏暗的角落,堆放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杂物和废弃材料。
“那里……有味道……”
“味道?”
陈锋立刻警觉起来,锐利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扫去,“什么味道?”
“油墨……旧油墨……”
他愣了一下,显然,他并没有闻到我所说的气味。
我努力描述着,每个字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很旧……很淡……像……像街角那家‘荣兴印刷’店里的……”
陈锋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那片昏暗的角落。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着不远处一个技术员低声急促地命令:“小刘!带上物证袋和光源!去那边角落。仔细搜!任何可疑的纸张、碎屑、容器。特别是沾有油墨的!快!”
技术员小刘动作一顿,显然没想到陈队会突然关注那个远离核心现场的角落,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应了一声,抓起工具包和强光手电就快步跑了过去。
惨白的光柱瞬间刺破了那片角落的黑暗,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废弃纸箱、破烂的木质托盘和一些看不出原貌的金属废料。
灰尘在光柱中疯狂舞动。
陈锋没跟过去,他依旧站在我身边,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个角落吸引。
我的目光无法从那个被强光手电扫射的角落移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油墨味……
李四……
剥皮……
人皮书……
这些碎片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却又模糊不清的图景。
那个角落会藏着什么?
凶手的线索?
还是更可怕的……
突然,手电光柱扫过角落深处一个半埋在废弃纸箱下的、黑乎乎的金属物体。
那东西是圆筒状,锈迹斑斑,一端似乎还有残留的深色粘稠物干涸的痕迹……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目光像被那残留的深色污迹死死吸住!
那颜色……
那干涸的状态……
与陈锋裤腿上那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污渍,在我扭曲放大的感知里,恐怖地重叠了!
嗡——!
大脑里像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
视觉、听觉、嗅觉……所有感官瞬间被扯碎、扭曲、放大!
眼前的光影疯狂旋转、塌陷,远处的机器轰鸣变成无数厉鬼的尖啸,空气中陈旧油墨的酸腐气混合着浓烈到实质的铁锈血腥味,变成一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狠狠灌入我的喉咙!
“呃……”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的呜咽。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离,耳边传来刺耳的嗡鸣声。
攥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布满油污的地面上。
身体失去所有支撑,像一袋沉重的沙土,直直向前栽倒。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只感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我下沉的身体。
陈锋惊怒交加的吼声,仿佛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失真:
“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