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馥郁芬芳在温暖的室内氤氲开。叶冰裳翻动着书页，心思却有些飘忽。她看了一眼窗外不远处那依旧亮如白昼的书房灯火，之后才将目光落回手中的《牡丹亭》。
她闲来无事，在静籁中看了许久。直到看到书生柳梦梅赴京途中卧病住进梅花庵，在庵里与杜丽娘的游魂相爱，她才几分唏嘘地放下书。
人死了，执念真的能让人复生吗？
她望着跳跃的烛火，想起自己这离奇的境遇，一时怔忡。
想得出神，直到一阵带着深秋寒意的风穿窗而入，吹得梨花矮木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烛火也猛地摇曳起来。
叶冰裳被这风一吹，打了个寒噤，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望向慕容瞑书房的方向，诧异挑眉。
心念一动，她拿起桌案上那本《牡丹亭》，起身向外走去。
珠帘被掀起放下，珠玉相撞的清脆声音惊动了门口掌灯的粉黛。
粉黛走进来，恭敬问询：“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可是冷了？婢子去拿件披风？”
叶冰裳笑着摇头，拢了拢微敞的衣襟：“我出去走走，时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粉黛见她神色如常，便不再多问，只道：“姑娘仔细脚下，夜里风凉。” 目送着叶冰裳裹紧披风，走进了清冷的夜色中。
叶冰裳推开书房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清冽的松烟墨气息扑面而来。
慕容瞑正低着头，修长白皙的手握着黑檀木制的笔杆，手腕稳健地悬空移动。烛光将他冷白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隽。
他察觉到有人进来，却也并未抬头，只是缓缓道，声音带着一丝处理公务时的惯常疏离：“本相这里不需人伺候，下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耳中却没有像平日一般，传出安静走远的脚步声。
慕容瞑眉心微拧，正欲抬头，却听见一道温婉中带着一丝怯意的女声，轻轻唤道：“阿瞑……”
“啪嗒。”
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写满工整小楷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刺眼的墨痕。
慕容瞑放下笔，抬眼看向门口。
叶冰裳裹着一件素色披风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书，乌发如云披散，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一双杏眼在灯光下湿漉漉地望着他。
她身上的玫瑰暖香，丝丝缕缕地飘散过来。
他按捺下心头那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话语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深夜造访，不合礼数。更深露重，你身子弱，不该出来。”
叶冰裳酝酿了一下情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底迅速沁出两滴晶莹的泪珠：“我也知道不合礼数的……可是，我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梦见我又被关在寒水狱里，好黑，好冷……没有人来救我……”
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牡丹亭》。
大约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鼻尖都泛着红，声音里的恐惧不似作伪，竟让慕容瞑那点不悦瞬间消散。
他幼年亲历全族上下因先帝猜忌而血流成河，内心深处早已筑起高高的心防。
可这样的自己，却已经不知道对眼前这个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的女子，心软了多少次。
慕容瞑干脆放弃了挣扎。他放下笔，看着叶冰裳泫然欲泣的模样，很认真地说：“不会有人再将你关起来。这里是丞相府，很安全。”
可叶冰裳还是那样委屈又依赖地看着他。
他见状顿了顿，缓缓起身，绕过堆满案牍的宽大书桌，走到她的面前。
叶冰裳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容瞑，一时竟忘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
然而，还未等她整理好措辞，一只带着暖意的手，带着几分生疏的迟疑，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
手的主人用一贯温和平静的声音对她说，只是那语调，因不习惯安慰人而略显僵硬：“不怕。乖。”
叶冰裳先是一愣，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嘲讽和一点不清楚的恶心涌上心头。
她仰起脸，看着慕容瞑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下颌线，忽然笑了：“慕容瞑，你这个大…傻子。”
明明看出来了，她在装可怜，不是吗？
他大约是不喜这个称谓，眉心微凝，却终究没有出言斥责。
那只放在她发顶的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她额角柔顺的发丝。
叶冰裳最擅长的事，就是得寸进尺。
她将手中的《牡丹亭》塞进慕容瞑微凉的掌心，歪头可怜兮兮望着他，用小猫挠心般又轻又软的声音说：“阿瞑，我眼睛疼，看不了字了。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她指了指自己微红的眼眶。
慕容瞑垂眸看着掌中书卷，又看看她带着期盼的眼眸，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这一天晚上，书房的烛火还是像往常一般，亮了整整半夜。
只是平素里勤于政务、案牍劳形的丞相大人，却不同于寻常。
他坐在堆满奏章文书的梨花木大书桌后，低声念着那幻梦般的人鬼情缘。嗓音低沉悦耳，如同上好的古琴拨响。怀里，是听着听着便昏昏欲睡、最终陷入沉睡的女子。
待他读到“功名利禄笑谈中，回首一场春梦”时，怀中女子呼吸已变得均匀绵长。
慕容瞑放下书，低头看着叶冰裳温婉恬静的睡颜。
鼻尖萦绕的，是她身上清甜温暖的玫瑰香。这味道，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一时是怔忪。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走向书房里间专供小憩的软榻。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黑暗中，叶冰裳微眯的浓黑眸子闪过一丝满意，一切如她所料。
……
叶冰裳失踪的消息，终究没能瞒过墨无冥遍布宫中的耳目。
端肃静穆的墨渊国皇宫，御书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
墨无冥看着跪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的暗卫首领，唇角的笑意森冷如刀，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不过一日功夫。你告诉朕，人、不、见、了？”
那暗卫首领深知墨无冥手段狠戾，闻言更是肝胆俱裂：“陛……陛下恕罪！是属下失职！属下……属下已查到些蛛丝马迹……”
墨无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指关节一下下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说！” 帝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之威。
暗卫首领心一横，硬着头皮道：“据……据宫门守卫含糊其辞的线索和……和丞相府车马的痕迹推断……叶冰裳她……似乎是被慕容丞相……带走了！”
“慕容、瞑？！”
墨无冥脸上的狠戾，一点点沉淀成一种更可怕的阴冷。他缓缓起身，“好，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声音从低冷的嘲讽陡然拔高，变成暴怒的厉喝。
“朕的好丞相！一手遮天还不够，如今是连朕的后宫之事，也要插上一手了？！他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天子？！”
话音落下，他骤然挥袖！案几上价值连城的琉璃盏、沉重的沉香木笔山，连同堆积如山的奏折，被他狂暴地扫落在地！
“哗啦——砰！” 碎裂声、撞击声刺耳尖锐。
天威震怒！暗卫首领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
“陛下息怒！陛下放心！臣……臣定当竭尽全力，将那叶冰裳……给陛下带回来！”
“带回来？” 墨无冥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滚出去！别自作主张！再敢擅动，朕要你的脑袋！”
暗卫首领如蒙大赦，连滚爬都不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仓皇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墨无冥粗重的喘息和满地狼藉。
他看着地上破碎的琉璃，眼中翻涌着暴戾与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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