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震怒之下,暗卫首领几乎是爬着离开了御书房。墨无冥看着满地狼藉,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的、冰封般的阴鸷。
次日,晨光熹微。
慕容瞑预备离开丞相府去上朝时,叶冰裳还在沉睡。
她侧卧在书房里间那张他平日小憩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他的外袍,手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他一片衣角,睡颜恬静,呼吸均匀。
慕容瞑看着,先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淡的清浅笑意。
昨夜,他将叶冰裳安顿在软榻上后,原本打算离开。
可她迷迷糊糊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不放。他心软之下,竟不敢用力挥开她的手,担心惊醒了她的好眠。
于是,他便真的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衣摆,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枯坐了整整一夜。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长久地注视过一个女子的睡颜。
此刻才发现,她睡着了以后,显得格外乖觉柔软。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晕,唇瓣微微嘟起,毫无防备。
这种全然交付的脆弱感,竟让他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和保护欲。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整夜。
可是现在,他必须去上朝了。
慕容瞑小心翼翼地俯身,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将自己的衣摆从她紧握的手中抽离出来。
睡梦中的女子不满地蹙了蹙秀气的眉,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嘤咛,翻了个身,抱着他的外袍继续睡了。
慕容瞑看得失笑,不知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离开书房时,特意叮嘱了候在外面的粉黛:“莫要惊扰了她。早膳温着,等她自然醒。”
他没有察觉,软榻上“沉睡”的叶冰裳,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
早朝结束,众臣鱼贯而出。墨无冥的声音却如同冰珠落地,叫住了预备离开的慕容瞑。
“御花园的金桂开得正好,丞相同朕一道去看看吧。” 墨无冥一身玄色龙袍,面容英俊,眉宇间积压着尚未散尽的阴霾,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慕容瞑。
慕容瞑脚步一顿,面上波澜不兴,恭敬作揖:“臣遵旨。”
墨无冥扯了扯唇角,笑意未达眼底。
御花园中,金桂花期已近尾声,枝头虽仍有簇簇金黄,却已有盛极而衰之态,浓郁甜腻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
墨无冥屏退了左右侍从,只余下心腹侍卫远远守着。他停在一株开得最盛的金桂树下,看着沉默不语的慕容瞑,话语中的寒意不再掩饰:“你带走了叶冰裳,是吗?” 开门见山,毫无迂回。
慕容瞑在墨无冥要求留下自己之前,便已料到此事暴露。
他神色坦然,供认不讳,语调平直无波:“是。冰裳确在臣府中。”
“冰裳?!” 墨无冥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咀嚼着其中亲昵的意味,语调陡然转狠,“慕容瞑!叶冰裳是朕冷宫里的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宫眷?!”
面对天子的怒火,慕容瞑垂眸,姿态依旧恭谨,话语却寸步不让:“陛下也说了是‘冷宫’。那又怎能算是陛下的人?陛下不过是给她换了一座更精致的囚笼罢了。”
他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迎上墨无冥阴鸷的视线,“祸不及妇孺。冰裳说到底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南国已然覆灭,陛下为何不能给她一条生路?非要赶尽杀绝,以她心头之血为引?”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墨无冥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慕容瞑。
慕容瞑的话语平静,每一个字都不带情绪,却精准地戳中了墨无冥最隐秘的算计和此刻被冒犯的逆鳞。
“丞相这话是何意?!” 墨无冥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是非要和朕作对,执意保下她了?!” 他逼近一步。
晨间的日头明而暖,落在慕容瞑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敛眸作揖,姿态放低,话语却重若千钧:“臣不敢与陛下作对。臣只是……斗胆向陛下求一个人。”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陛下曾言,臣平定西疆有功,问臣要何赏赐。臣当时无欲无求。如今,臣有想要的人了。”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一字一句:“臣想求娶叶冰裳为妻。不知陛下,肯不肯成全?”
“你竟然用西疆的战功和朕换取一个女人?!”
墨无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眼中却全是冰冷的戾气,“慕容瞑!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身为墨渊国丞相!要什么没有?!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唾手可得?!你非要一个低贱的南国战俘?!”
墨无冥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话语中的尖锐与鄙夷,几乎要将空气都撕裂。
偏偏慕容瞑微微皱眉,用不卑不亢的声音,再次火上浇油:“陛下慎言。叶冰裳不低贱。她是南国公主,金枝玉叶。是臣,高攀了。”
墨无冥见他态度坚决至此,心中惊怒交加,却也不得不强压下滔天怒火,飞快地权衡利弊。
暂且稳住他!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取叶冰裳性命,也是不迟!
墨无冥思及此,脸色乍青乍白。最终,他强扯出一抹冰冷至极、毫无温度的弧度,缓缓道:“既然丞相心意已决……” 他拖长了调子,眼中算计的光芒一闪而过,“朕,便成全你。”
墨无冥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不日的中秋佳宴,你带着叶冰裳一同入宫。届时,朕会当众宣布你们的婚事,也算全了丞相这份……情深意重。”
慕容瞑再度深深作揖,姿态无可挑剔:“臣,多谢陛下成全。”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
墨无冥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藏匿的阴鸷,令人不寒而栗,“你我君臣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慕容瞑直起身,看着墨无冥,眉眼温润,笑意清浅,话语却意有所指:“陛下厚爱。臣此生想要的,本就不多。陛下此番于臣而言,确是……成全。”
一阵秋风吹过,金黄色的桂花簌簌落下,沾了两人满身。
慕容瞑却在这样甜腻的香气中,清晰地忆起了昨夜怀中女子身上那清甜温暖的玫瑰芬芳。
心念微动,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冲动,汹涌而来。
……
慕容瞑回到丞相府时,已近晌午。叶冰裳正在庭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和粉黛对弈。棋盘上摆的却不是围棋,而是一种粉黛从未见过的棋局。
粉黛愁眉苦脸,而叶冰裳这边已经攒了满满一盒赢来的棋子,笑容明媚。
“这是什么棋?” 慕容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在两人身后响起。
叶冰裳正美滋滋地将新赢的棋子放进棋盒,闻言头也不回,得意道:“五子棋!好玩吧?”
慕容瞑眼中掠过一丝新奇,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他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叶冰裳灿烂的笑脸上,温声道:“冰裳……我有话要对你说。”
叶冰裳指尖捏着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进了棋盒里。
“冰裳”——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唤出,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粉黛早已识趣地起身行礼退下。
叶冰裳转过头,仰着脸看向慕容瞑。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他的肤色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轻咳一声,微微别开视线:“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阳光刺眼,别仰着头看我。”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竟缓缓蹲下身,微微仰头看着她,目光与她平视,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今日早朝,陛下留下我。他已知道你在我这里了。”
叶冰裳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袖:“所以……你要把我送回去了,是不是?阿瞑,你忘记了吗?你说你会留下我的!” 她柔和的声音里带着恐慌和依赖。
“我没有要将你送回去。” 慕容瞑握住她微凉的手,难得有了些心虚之感。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和陛下说……” 他顿了顿,“我要娶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专注,深邃的眼底清晰地映出她惊愕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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