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将风语楼的后院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温蔓俐踹开暗门时,邢诩的血已经浸透了她的半边衣袖。她反手将门闩死,抱着人疾步穿过回廊,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的水痕。
"楼主!"老仆张伯举着油灯迎上来,看清状况后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
"备药浴,加三钱龙血竭。"温蔓俐脚步不停,"再去地窖取冰魄针来。"
张伯欲言又止:"可冰魄针是禁..."
"快去!"
穿过三道暗门,温蔓俐踢开内室的门扇。这是她的私寝,平日从不让人踏足。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将邢诩放在榻上。烛火下,男人面色灰败如纸,唯有心口那片暗青泛着诡异的幽光,像是有活物在皮下蠕动。
温蔓俐扯开他早已湿透的衣衫。当整片胸膛暴露在烛光下时,她瞳孔骤缩——暗青色的纹路已经蔓延至肋下,最中心的位置鼓起一个拇指大小的包,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母蛊..."她指尖悬在那处隆起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噬心蛊的母蛊一旦入体,除非宿主死亡,否则绝无可能取出。沈冰河竟敢...
"楼主!"张伯捧着药匣跌跌撞撞冲进来,"冰魄针取来了!"
温蔓俐一把抓过那支通体莹白的细针。针尖在烛火下泛着森冷寒光,针身却隐隐有血色流动。这是风语楼的禁物,取极北冰层下的寒铁所铸,专克天下奇毒。
"按住他。"
张伯刚压住邢诩的肩膀,榻上的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暗青色的血管在他皮肤下虬结凸起,像无数细蛇在皮下钻行。邢诩的脊背高高弓起,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十指在锦被上抓出数道裂痕。
温蔓俐毫不犹豫地将冰魄针刺入他心口的隆起。
"呃啊——!"
邢诩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般弹起,又被张伯死死按住。冰魄针周围的皮肤瞬间结出一层白霜,暗青色的纹路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全部缩回那个鼓包中。
温蔓俐捏着针尾缓缓转动。针身上的血色纹路越来越亮,而邢诩心口的鼓包则逐渐缩小。就在鼓包即将消失的瞬间,针身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楼主小心!"张伯惊呼。
温蔓俐猛地抽针后退。针尖刚离体的刹那,一道黑血从伤口激射而出,溅在床幔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邢诩的身体重重落回榻上,呼吸微弱但平稳,心口的暗青已经褪去大半。
"暂时压住了。"温蔓俐抹去额角冷汗,"去煎药,按我之前给的方子。"
待张伯退下,她才仔细查看邢诩腰后的烙印。那道火焰藤蔓的纹路边缘,金色细纹已经消失不见。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凹凸的疤痕,忽然想起十二年前的火场。
那时她才十岁,被压在燃烧的房梁下。浓烟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掀开滚烫的木料,将她拖了出来。她记得那人后背也有这样的烙印,簇新的伤口还在渗血...
"楼主..."
微弱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邢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她。他的瞳孔还有些涣散,却比之前清明许多。
"沈冰河..."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把母蛊...种在我..."
"我知道。"温蔓俐打断他,"萧彻指使的?"
邢诩轻轻摇头:"不...是..."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口,"母蛊...在..."
温蔓俐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是说,沈冰河把母蛊种在你体内,是为了控制你?"
"不..."邢诩的指尖颤抖着碰了碰她的手腕,"是为了...控制...你..."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温蔓俐瞬间苍白的脸。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袖口——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极细的红线,正沿着血管缓缓向上延伸。
"什么时候..."她声音发紧。
"药浴..."邢诩闭上眼,"沈冰河...在药里..."
温蔓俐想起那日地牢中,沈冰河端来的那碗碧色药汁。当时她虽未让邢诩喝下,但药气蒸腾中,难免吸入些许...
"所以母蛊现在..."
"在我心口..."邢诩苦笑,"连着...你的..."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张伯的声音透着惊慌:"楼主!九皇子带人围了风语楼!说要搜查刺客!"
温蔓俐眼神一厉:"拖住他们。"
她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掀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龙纹兵符——正是沉船案中丢失的那枚。
"萧彻要的是这个。"她将兵符塞进邢诩手中,"带着它从密道走。"
邢诩握紧兵符,却没有动:"楼主...你的蛊..."
"我自有办法。"温蔓俐一把将他拽起来,"记住,兵符绝不能落在萧彻手里。"
邢诩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温蔓俐挣了一下没挣脱,怒道:"你..."
"母蛊相连..."邢诩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若离你太远...你会比现在痛苦百倍..."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温蔓俐腕上的红线突然灼痛起来。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邢诩趁机将她拉近:"楼主...信我一次..."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侍卫的呵斥。温蔓俐咬牙,突然扯过架子上的斗篷裹住邢诩:"走密道。"
密道入口在书架后方,窄得仅容一人侧身而过。温蔓俐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照亮了潮湿的甬道。邢诩跟在她身后,呼吸仍有些急促,但脚步很稳。
"这条密道通向哪里?"他低声问。
"城外乱葬岗。"温蔓俐头也不回,"萧彻绝对想不到。"
甬道越来越窄,顶部不时有水滴落。温蔓俐腕上的红线开始发烫,像烙铁般灼烧着皮肤。她咬牙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突然停下——
前方通道被塌方的石块堵死了。
"怎么回事..."她伸手推了推,石块纹丝不动。
邢诩上前查看:"是最近的雨水冲垮的。"他摸了摸石缝,"能挖通,但需要时间。"
身后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温蔓俐熄灭火折子,将邢诩拉到一处凹槽内:"有人追来了。"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邢诩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又快又急。温蔓俐能感觉到他体内的母蛊正在躁动,连带着她腕上的红线也一阵阵抽痛。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到拐角。温蔓俐悄悄握紧链刃,却在出手前被邢诩按住。
"别动。"他唇瓣几乎贴在她耳畔,"是沈冰河。"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沈冰河的声音:"仔细搜!他们一定在密道里!"
温蔓俐浑身紧绷。以她现在的状态,对付沈冰河胜算不大。正思索对策时,邢诩突然从怀中取出兵符,塞进她手里。
"待会我引开他们。"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找机会..."
"不行!"温蔓俐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母蛊..."
邢诩低笑:"楼主...是在担心我?"
温蔓俐还没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密道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不好!"沈冰河尖叫,"密道要塌了!快退出去!"
脚步声杂乱远去。温蔓俐正要松口气,头顶突然传来不祥的断裂声。邢诩猛地将她扑倒,用身体护住她——
"轰!"
一大块岩石砸在他背上。温蔓俐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邢诩闷哼一声,鲜血从唇角溢出。
"邢诩!"
"没...事..."他撑起身体,脸色白得吓人,"快走...前面...应该通了..."
果然,塌方反而清开了部分堵塞。温蔓俐扶着他艰难前行,终于在甬道尽头看到一丝天光。
爬出密道时,天已微明。乱葬岗上雾气弥漫,几具新坟散落在杂草间。邢诩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咳出一大口血。
温蔓俐撕开他后背的衣衫,倒吸一口凉气——岩石砸中的地方已经青紫一片,脊椎处明显凹陷。
"你..."
"死不了..."邢诩勉强抬头,"兵符...还在吗?"
温蔓俐摊开手掌,龙纹兵符在晨光下泛着冷光。邢诩松了口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带着血沫。
"母蛊..."他艰难地抓住温蔓俐的手,"要压制它...需要..."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温蔓俐警觉地抬头,只见雾气中数十骑正向这边疾驰而来。
"萧彻的人..."她握紧兵符,"来得真快。"
邢诩突然挣扎着站起来:"楼主...信我吗?"
温蔓俐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形,皱眉:"你又想..."
邢诩从怀中取出那枚龙纹镖,猛地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涌出的瞬间,他握住温蔓俐的手腕,将血涂在那条红线上。
"以血引蛊..."他声音越来越弱,"暂时...切断联系..."
红线遇血瞬间变成暗紫色,灼痛感果然减轻不少。温蔓俐还未来得及惊讶,邢诩已经推开她:"走!"
"你——"
"我会...拖住他们..."邢诩转身面向追兵,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楼主...保重..."
温蔓俐攥紧兵符,看着他的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腕上的红线又开始隐隐作痛,但这次,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