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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冯】千年

戏梦传奇

入秋后的风声比以往都要寂静,微醺的酒意搔着颈边温热,徐徐吐出的软气都是萌出的桂香。

冯梦龙斜躺在床榻上,指尖摩挲着掌过酒盏的手心,感到一阵融融的暖流淌到心上。他刚和明清文人来了团建聚酒,喝了不少各家酿的陈酒,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他不在乎,因为大家都醉得不轻。最后他在汤显祖旁边絮絮叨叨他的戏和他的话本,得到了汤显祖一个称得上安抚的拍肩。

那个拍肩很轻,却又留恋般在他身上顿了两秒,像微微把他朝前推了两步,和自己靠在一起。

冯梦龙立刻就闭了嘴。这方动作有点过于亲密,他搞不清对方是要给他脸上来一下还是在他脸上亲一下,虽然两种动作汤显祖都不会做。

他试探着退了两步,话语因酒精麻痹有些含糊:“汤相公别生气......我不说了。”

汤显祖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在他耳边轻轻道:“我没有生气。犹龙,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他当时是诧异的。他说两句就喜欢听了?那旁人说改他戏还不愿意哩,下次他也跟汤显祖提改戏,看他还说不说喜欢。

现在想来,心里不免也生出喜悦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格外喜欢听汤显祖夸他,可能是文人都比较倾慕大家的评价,尤其这个大家极为温润柔和。

窗外又吹起了风,流水卷袭一屋潮湿,嘶哑的枝叶起伏交杂声像喑哑的抽剑声,凛冽的气息打湿了粘在额边的发丝。他翻身裹了裹被子,听着这声音,想到了千年。

千年以后,他们会如此酣畅淋漓地聚酒,觥筹交错,指尖流淌的清狂渗进剔透的酒杯里,仰头一饮而尽的是千年以前的炽热与希冀。他们口中吐出的酒气化作一句又一句的诗,当酒气像梅雨季的雾气蒙蒙,却是掷地一声碎玉响。

依旧年轻的汤显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犹龙,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忘川这温房不会让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他们身上短暂而容易受伤的,无论是无力崭露的脆弱还是一个良夜里唱出的诗歌,都会变成永久而不可侵犯的。

他们不知现世如何,亦或是在时光长河中争渡,因和果的种子会不会就此改变。等到那时,汤显祖对着他说的话,将不再是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会是什么呢?冯梦龙也不知道。他没见过汤显祖说什么重话狠话,他该是一直朗润如玉。

千年以后或许他们还能处在这一室,唐伯虎说他少年意气还存,上能居所挑灯夜夜赶画,下得聚餐饮酒当众下腰,被四周一圈人大眼瞪小眼看着,最后王阳明淡淡飘过一句还是别下了有点吓着人。

他则会低声感叹自己已经这么年老了,一千大寿的举办应该提上日程,然后看着四周人毫无变化的容颜,笑出了声。

他笑了笑,掩上被子,又想到汤显祖。天气有点寒,不能让他料峭秋风吹酒醒,上次去他居所,见他还盖着毯子一般的被,极消薄,近来也没见汤显祖除昨天外出门,不知道心里又揣着什么心思酝酿写作,可能会忘记换床被子。

他嗓尖一痒,忽然猛咳嗽一声。他立刻捂住嘴,微微蜷缩起来,待到胸口奔腾滚滚的热意消下去后,心上也凉透了。来忘川这么久都没有感冒,不会今天中招了吧?

又断断续续咳了几声,他感到嗓子里极为不舒服,像是被绒绒的软物持续搔挠,起身准备喝水,却在捂住嘴巴的手上,端详出几分桂花的形态。

翌日天还未泛鱼肚白时,他捎了一张薄布,把自己嘴巴遮住。他急急忙忙去使君府邸,幸而忘川有用帽子遮脸的有用布遮眼的,昨日团建宿醉大家应该都不会起太早,他这样走在大街上不会引人注目。

这算什么,难道是预知到自己想办一千大寿,给自己准备酿酒材料来了?他祝寿时会看到有人送桂花酒,一坛一坛封陈的是经年永久的记忆。可是人家酒里飘出的是清香,他这种从口腔里而出的花,不知是否带着涎液和血气,显然是泡不了酒的。

进门的一刹那,他有些僵硬。他看着汤显祖正和使君道别,使君应道:“汤相公请放心,我会办妥的。”汤显祖笑笑起身,转头便见他站着门口。

汤显祖面色上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诧,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以一个相当得体大方的笑向冯梦龙打招呼。

冯梦龙想回应,但是碍于他嘴里还吐着花,把人吓到了实在失礼。再者就是,他还不知道这种疾病的传播方式,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能少跟人接触就应少点。

于是他扫了一眼汤显祖,点了点头便走进去,留汤显祖一人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不停揣摩心思。

他几步走到使君面前,使君清晨送走了一位客又来一位,疲惫地揉揉太阳穴:“冯先生有什么要求?”

冯梦龙将面罩摘下,简明扼要地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还颇为应景地咳了一地花。他感到钻心的疼,便仰起头,扶着嗓子喘气。

使君沉思了一会,对冯梦龙道:“冯先生,虽然我不清楚您的私事,但是这种症状,我只在一种名为花吐症的病中见过。您应该是......有心悦的人了。”

冯梦龙听后连气也不喘了,愣愣地对着屋顶,又猛地一咳,吐出一串湿淋淋的桂花。

经过使君一番介绍,他差不多明白了自己得的这种病的情况。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会有爱而不得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心悦谁,还要去求一个飘渺的吻。用现世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对于旁人来说,得花吐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和新生的爱情,对他来讲,这是一场超绝boss战但他还不知道自己打的什么游戏。

他脑中过了一遍从故世到忘川所有心仪和好感的女子,得出了一个他要是得花吐早该得的结论。开玩笑,他现在要什么没有,事事顺心,有什么苦苦暗恋的情节。

但是使君说,这种病他必须去吻所爱之人,才得善终,否则会折磨致死,他不得已去寻她口中心动的感觉。

心动最简单来说,是一个人靠近你,心跳就会快得像要死去了一样。他从前在故世从未有这种感觉,有也仅仅生出“想与你相伴一生”的念头,不知心动为何物。但是使君解释到,只有爱到一定程度,才会这样。他这样爱到得花吐的,也应到了这种程度。

他约了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上府邸聊天,探问心动,甚至去尝试有没有心动,最终都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反而是聊着聊着就支持不住,吐了一地花瓣。

他一个人一个人地解释,并且请求别将事情传出去,尤其不要告诉汤显祖。一来徒添担心,二来他还没有打算好以一种怎样的姿态面对他。

他会怎么看着自己吐花,以沉默?以惊诧?以平静温和的目光将他看得丢盔弃甲。

想的越多,他越沉默。越是沉默,离心里那个答案就越近。

他想骗自己只是朋友之间的欣赏,但是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靠近汤显祖,而那夜的絮语,他想起来就会兵荒马乱。心跳的声音在他胸膛中回荡,他感到嗓子中的花似要流水般喷泻而出。

不是欣赏,是倾慕。

而汤显祖对此可能做的只有叹息一声,说道,犹龙,对不起。

他又想起来千年以后的那个想法,可能汤显祖对他最残忍的话,便是哪怕是一千年后,他的思慕,他的倾心,都会在汤显祖面前坍塌瓦解,他像秋夜里的乱蛩吟壁,而冥冥微光中只能听见汤显祖穿透时光的声音传来,那个声音对他说,犹龙,对不起。

他开始躲着汤显祖,尽管病已经开始加重了。

汤显祖感到冯梦龙的不对劲。他对冯梦龙的感情,已经深到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无疑想找个机会说开这件事,但是每每看着冯梦龙清凉明媚的眼眸,他就住住想要坦白的念头。他还没有想到,他不能这么贸然地去打乱冯梦龙的节奏,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他要等他想开。

天有点寒,他想为冯梦龙煮点茶水,但是家中没有茶叶。他便清早托使君去寻这种茶叶,转头便遇到了冯梦龙。

那一刻他其实是惊喜的。昨夜,他差点克制不住想要告诉他,告诉他多久的爱恋和多深的誓言,告诉他不曾知晓的,洞悉的,他的心。但是话到嘴边,他只是说了一句,喜欢听你说话。

他姑且认为这算隐晦的告白,但是冯梦龙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曾被触动。他就在这懵懂的神情中,卸了答复,只是希望能靠着他。

而冯梦龙只是点了点头,毫无反应。

他感到心在下雨。

希望已经微乎其微了,冯梦龙还是怀着一丝忐忑,敲开了汤显祖家的门。

汤显祖对于他的到访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很有礼数地招待他。冯梦龙酸涩地想着,汤显祖并不知晓他对他的心思,才如此大方地接待自己。

而他现在却要去确认他对汤显祖的感情,背着最该知情的人。

这算什么,借着朋友间的清澈关系,想着爱欲的俗事。这种事,连他自己都会轻蔑。

对方一靠近他,他的心就在跳,仿佛是汤显祖用手一直在扣着他的心门,他空荡的心里才不断发出回响。

他对着汤显祖始终温和的眼睛,轻声道:“汤相公......你有心悦的人吗?”

汤显祖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端茶的手顿了顿,接着望向冯梦龙。在目光交融的一瞬间,他用着极为认真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应道:“是。”

冯梦龙身体不可克制地颤抖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用眼睛看着汤显祖,而是看向手中的茶,那上面还飘着清气。他刚想开口,便听见汤显祖缓缓道:“他是很优秀,很活泼,很好的人。”

说话时,汤显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冯梦龙,可惜冯梦龙低着头,没察觉到他目光中的依恋。

冯梦龙觉得这话很烫,他的目光也很烫,于是他低低说着:“恭喜汤相公,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忽而猛烈地咳嗽起来,桂花落了一地。嗓子中窒息感仍在,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昏沉,眼前朦胧着暗下去。

再次睁眼时,他见自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身上没有花瓣,嗓子里也没有痒意。他再抬眼,发觉汤显祖在自己身旁,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温情看着他。

他的眉眼中自有书卷气,眼眸敛着四时风景,骨相却有些单薄,显得有些凌烈,落下的痣却又平添妩媚,是看起来很大方端庄的长相。

他见冯梦龙醒了,轻轻唤他:“犹龙。”

冯梦龙想起自己刚才在他面前吐花,不知那人有没有被吓到,就试探着问道:“汤相公,你别担心,我这病......”

“犹龙,你不必如此。”汤显祖握住他的手,倏而向他靠近,几乎是一个呼吸交缠的距离,“你的病,我是听说过的。”

冯梦龙心里一紧,只见对方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这种病是单恋相思才会有的。需要找到单恋之人,才会痊愈。”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句在冯梦龙看来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你之前躲着我......现在又来找我,又停在这问我有没有心悦之人,都不去找单恋之人,我可不可以认为.......”

冯梦龙忽而释然了,回握着他的手,又将他的手紧紧扣在手掌间,道:“可以。”又带着一点别扭,“汤相公,这个话本应是我说。”

汤显祖却摇摇头,将他们交握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道:“犹龙,我必须说出来。”

“你所有吐花的,不曾吐花的日子里,我早已无可避免地,开始吐花。我不是真的患上了这个病,却也一直在纠结挣扎。我看着你对我毫无保留的笑,我看着你和我一心一意的对视,我看着你说,希望千年以后我们依旧如此。我希望吐露我的心声,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

他缓缓抬起冯梦龙的手,吻了吻,又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不知道。”

冯梦龙只是凑近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若是真等到千年以后,你甘心我们只是知心朋友吗。”

汤显祖眨了眨眼睛,与他十指相扣,靠在他肩头:“不甘心。”

“那就早点说出来。不过现在也不迟。”冯梦龙捏捏汤显祖的下巴,想起什么事般,“你宿醉第二天起的都比我早,急急忙忙赶到使君那儿,是头天晚上根本就没怎么喝酒吧。下次我必须告诉他们。”

汤显祖叹了一口气:“下次我帮你挡酒。”

冯梦龙想了想,笑着看着他:“帮我挡酒,你喝醉了我还要照顾你。”

“你想喝就喝,不想喝我帮你挡。”说完,就落下了此生此夜第一个情谊浓蜜的吻。

千年后也有了答案。他会用着依旧年轻的容颜说,犹龙,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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