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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冯】无端集(下)

戏梦传奇

他望向汤显祖,看见他肩头起伏,海绵宝宝的图案在舒张。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汤显祖在颤抖。

他在害怕。

他极少感到汤显祖害怕,顶多是心疼他的后怕,却没有直面他真正恐惧焦躁的模样。现在,他就在害怕,纯粹地恐惧。

他略微思索,把汤显祖的包勾了下来,背在自己的身上,又用带来的登山绳在自己的腰上系紧,将绳子的另一端缠在汤显祖手上。

碰到小铃铛的时候他一顿,将绳子朝后缠得紧致。

他们又接着爬。光影渐渐暗下来,些许是树木遮挡的原因。每隔一段距离,冯梦龙都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响,仿佛在轻轻告诉他,自己没事,可以继续。

冯梦龙思绪放空,一面爬,嘴中哼起了歌。

曲子很柔和,却含有山林里特有的原始和清冽,像暴雨后在山间的一场追逐。

这歌是小时候母亲教给他的,来人类社会后从未唱过。他把它当作在山林里特有的记忆。时间过去太久,他几乎记不清歌词,只能凭着印象哼着调子,也没法管跑没跑调,只觉着当下的场景合适。

心中也不觉软下一处,这是数年来,他第一次在除了家乡的地方唱起这首歌。

歌声很好地安抚了汤显祖,他几乎感觉不到绳子有摇曳和颤抖的趋势,但是唱歌又不好关注汤显祖的状况,他便渐渐放轻了声音。

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时,他感受到绳子那头轻轻拽了一下。接着便是汤显祖清冷的声音:“子犹,你累了吗?”

冯梦龙摇摇头,正想说汤相公还是关注一下自己的体力,却听见那头传来一声闷笑,声音盈着温柔:“我还想听。你能教我吗?”

冯梦龙身子一顿,被对方有意无意的撩拨弄得心脏猛跳。他清清嗓子,加快了一些速度,口中继续断断续续唱着歌。

听到身后又传来轻轻的喘气声,他一笑,跃上了最后一个台阶。

爬了一个下午,终于到达山顶。冯梦龙舒了舒身子,把腰上的绳子解开,迎了汤显祖一个拥抱。

汤显祖把头放在冯梦龙肩上,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抱着他。冯梦龙感到耳边有微弱的吐息,身上的人裹了外套,又刚爬完山,像火炉一样缠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冯梦龙见汤显祖闭着眼睛依旧不动,伸手犹豫着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汤相公,知道你累,别把你对象当成人形扶手。佛祖前容不得轻薄知道不?进去规矩点哈。”说罢手攀上汤显祖的脸。

汤显祖放开了他,却握住他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冯梦龙不以为意,一摊手望向寺庙:“山间有些寒气,手冷点正常,我身上又不......”

话没说完,他感到肩上一重,热气萦绕在他身上。汤显祖把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裹着他的手进了寺庙。

“要不还是脱了吧,在佛祖面前穿这个多不体面......”冯梦龙声音微弱地抗议,希望用手把外套扒下来,被汤显祖制止了。

要不是看汤显祖一脸认真的样子,他都要怀疑汤显祖是报复他刚才的举动,灭一灭他的气焰。在山上他能凭着体力做主,在其他地方可不一定。

寺庙修得很敞亮,佛像端庄地立在庙中,香炉中烧着火,旁边还有一个二维码。

汤显祖好奇地扫了扫,发现是扫码贡钱。冯梦龙见了感叹道:“以前上香烧纸,苍生容易受火烧之劫,现在神在九天之上端着手机听收款声音,与时代同步了。”

汤显祖只是笑笑,与冯梦龙一起跪在佛像前,安静地拜着。

冯梦龙以为汤显祖算是当代小年轻,对这些东西应是不注重的,可是汤显祖跪拜地很虔诚,像是窥见命运的踪迹,苦苦相求一个凝望的机会。

上了两柱香后,汤显祖与冯梦龙来到屋外,树上挂着红丝,红丝下是祈福的木制牌子,在薄暮的风中摇动。

汤显祖买了两个牌子,递给冯梦龙一个,又拿着笔思索。

冯梦龙想得简单,无非写一些祝愿xxx身体健康福寿延年之类的话,再挂起来。他首先写了“祝汤显祖”几个字,想想又带上了自己,然后一笔一画写道:伉俪情深、白头偕老。

写完后他看向汤显祖,他已写好,先一步站起身用红丝串起。

看来不太想给自己看。冯梦龙抬头一望,又坐下补了一句诗: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徐徐走到汤显祖身旁时,汤显祖正对着枝头发呆。那儿刚绑着他的木牌,晚霞一点点显露在天边,给牌子晕上一层五彩斑斓。

冯梦龙无言地把牌子挂在旁边,踮起脚看了看汤显祖的牌子,然后默默地望着汤显祖。

他忽而开口笑道:“汤相公还来爬山吗?”

汤显祖也盯着他,神色深沉,不知在考量什么。最后又是释然一笑:“有人陪着,还来。”

“那汤相公想找谁呢?”冯梦龙朝前走了几步,与汤显祖肩并肩,“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着你呢?”

汤显祖低头看着一棵小树。良久,他终于开口:“子犹爬山,体力比我好。”

“那也只是爬山。我是说如果,如果相绝了呢?”冯梦龙侧着脸望着汤显祖,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浅浅叹了一口气,“汤相公就当没听过这句话。是我太刻薄了。”

“你等着我,”汤显祖抬头望向冯梦龙。他的眼睛中燃起执着,仿佛枯木逢春,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你等着我,我会找到你。”他凑近冯梦龙,见他没有拒绝,便再次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闻到丝丝缕缕的清香。可能是他惯用的洗衣液,可能是他在山林间卧躺而沾上的气息,也可能是衣服上从自己体温中渡到他身上的暖意。

“我可以找很多个三年,你不要抛下我。”汤显祖在他耳边,珍重地、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冯梦龙回抱着汤显祖,很安心地回答。

他就这么由着汤显祖抱着,直到天渐渐晚下去。

他们相伴着走下山,手牵着手,十指紧扣。

神明许了人间世事无常无端,沧海横流,桑田渺远,前尘千万年前种下,在朝松暮雪间长出名为缘分的花,五千年为春,五千年为秋。我枯木逢春,方才求得一次红尘相望。不经意对视的一瞬间,早已山盟海誓。于是,红尘一梦经年,爱意无端。

冯梦龙一边下山,一边在心里念着汤显祖木牌上写的内容: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落款是汤显祖和冯梦龙。

彩蛋:

天长地久

登山回去以后,冯梦龙一直盯着手机在看。

这已经超出了他正常使用手机的时间,汤显祖无奈望了望靠在床头兴致勃勃点着那块亮搬砖的冯梦龙,心道网瘾居然也会出现在老猫身上。

汤显祖拿着冯梦龙披过的外套,海绵宝宝的图案已经有些皱皱巴巴,他走到洗衣机前,下意识摸了摸外套的口袋。

这是他很平常的习惯,尤其是冯梦龙有一次在口袋里塞纸而他没有发现之后,满洗衣机的碎屑就是教训。

下部两只口袋里没什么东西,他正要放进去,忽然看见外套贴胸口处冒出了一张方形纸片。他手忙脚乱地抽出来,心道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却发现那是一张相片。

相片的内容很普通,是他正蹲在阳台边打理的模样。一点红润浮在他的额边,眉眼间流转着夕阳几许,眼眸中很有神,应是听见旁人道了高兴事。

可正是因为普通,才显得非同一般。他没有拍过这张图片,也没有把它打印出来过,那这相片怎么会出现在这?

汤显祖端详了一会儿。他抚了抚放着相片的位置,在左边胸口处,对着心脏。

玲珑骰子安红豆。

汤显祖坐在冯梦龙边上瞧着他,忽然把手放在对方头发中厮磨。冯梦龙的头发一向很顺,他顺着发丝又摸上头顶,轻轻按起来。

彼时冯梦龙终于完成了修图大业,他把图片发给打印店老板,洗了十张,又回头看着汤显祖,意味不明。

汤显祖见他盯着自己,抢先开口:“子犹想拍照吗?”

这是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冯梦龙一皱眉,刚想疑问,汤显祖又道:“去照相馆拍写真。”

“去不去?”汤显祖握着冯梦龙的手,把他照的照片放在他手心。

冯梦龙微讶看着照片,心下了然。他对着汤显祖笑笑,又点了点头。

然后他便把他刚修好的图片给汤显祖看。

图中的视角似秋水与伊人共存的惊鸿一瞥,汤显祖白皙透亮的脸俊逸丰朗,被淡淡的蓝色滤镜平添一抹冷冽,照进来的阳光却格外靓丽。

那是放在心上百年的雀跃,无边无际,天长地久。

情书

第一年

汤显祖有一叠情书。

他有一个边角包装平滑的纸箱,箱底用一层薄薄的白布齐齐铺盖,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信纸排放得整齐。

从小他便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对人也温柔友善,加之相貌俊逸,俘获许多少男少女的心。自然,情书也纷沓而至。有些表白是大声的,交付情书时满带炽烈的话语;有些则是暗悄悄的,某个阳光洒满课桌的下午,便多了一个人的心在信纸上。他不会答应,却也不会把情书直接扔进垃圾桶,而是选择这种方式让对方知晓、也让自己安心。工作以后已鲜少有人会送情书,这尘封的纸箱也多年未打开。

在冯梦龙走后的第一个月,他收到了一封情书。

信纸是很普通的邮寄纸,没有任何鲜亮的色彩和斑驳点缀,如果不是标题正正地写着“情书”两个字,他可能会认为是公司寄给他的文件。文字清淡,表达却极其浓烈,古今关于情爱的句子运用恰如,中心表达只我爱你三字。字迹清秀苍劲,洋洋洒洒写了三页,他想不起自己所认识的人当中有谁有这种字迹。文中自称是暗恋他许久的人,从同学等渠道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住址。虽是少年心动,但也迟迟不平息,现在他单身,想试试有没有机会。他心道是个暗恋者,只是自己也也不一定知晓他的名字,就像从前很多封匿名情书一般。他久违地打开纸箱,将这封信小心地放进去。

冯梦龙走后的第二个月,他收到了四封情书。

第三个月,情书的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了,有几本书堆在一起那么厚。另外附了一枝玫瑰花,花上绑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等花枯了再把信拆开。他望着厚厚的一叠信,哑然失笑。

于是他真的把花养在水里,把信放进抽屉里,等待花谢。本以为一周会谢的花,却开了几个月也没有谢。而在这几个月里,又陆陆续续寄来很多情书。抽屉里堆不下,他便又拿了一个箱子堆着。仿佛知道他放不下一般,此后很久,都没有情书再寄来。他也失魂落魄过了几个月,无心关注花期。

夜来人静,他在完稿后看着摊开一张空白的信纸,随手拿过来写了一句他没写在稿中的句子。跟精雕细琢的正文比起来确实粗糙不少,他却乐得在忙碌之中偷这一点闲——他必须让自己忙碌才会忘了心底那个缺口。他写了满满一张纸的散句,又觉得过于随意,把它们稍稍修正,誊在另一张白纸上。

随后每一天,他便在白纸上涂涂写写。有时候是作品中未被选用的段落,有时候是零星的诗句,也会把脑中久久盘旋的他人语句默下。到后来,他甚至拿起笔就开始编一些无厘头的独白,直到时间深入黎明。

日日复日日,纸稿也攒了不少,他便把它们整理好。

他把这叠稿子理在一起时,忽然想起来一种名叫日记的事物。这名词在他印象中几乎已经淡去,他想,如果这也能算日记的话,就当是日记。

日记中敢怒敢言,敢爱敢恨。他慢慢养成了每天完稿都要写上一篇日记的习惯,今天吃了什么,坐在家里写稿有什么感触,家中良久冷清,他又不愿多出门,也没有人会接他上下班,在角落里盯着他,于他怀中睡去。

他在看见深有感触的书籍或影视作品时,也会点评上一番。文字迥异于散句,言之凿凿、辞趣翩翩,且顺理成章、行云流水,颇有倚马可待的才气。写完后他并不会发表,而是将它与“日记”放在一起,放在书桌边角。

直到唐伯虎来他家做客,望见书桌上一沓子稿子,随口问道:“给谁写情书呢。”

汤显祖颇感奇怪,翻开几张稿子向他说明这只是日记。

不曾想唐伯虎看了几张后皱皱眉头,同他说起了一些有关情书的事。从古代鱼雁尺素书谈到现代校园暗恋寄情书,唐伯虎说的天花乱坠,明里暗里都在内涵他写情书还不承认。他便像初中生早恋被抓包一般,不知所措地盯着纸,心道谁家情书如同这般。说完之后,唐伯虎沉默一番,见汤显祖毫无反应,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你单身一人清净,你好好想想。

汤显祖只是无奈一哂而过。

第二年

汤显祖有时会去咖啡店点咖啡,点也只点小杯。他不视咖啡为困意救星,他也并不需要多么艰辛赶稿,只是会怀念。

碰到下雨时,他会待在咖啡店里,点两杯。店长一开始以为他是在等人,后来次数一多,她便发现根本没有人坐到过汤显祖对面。可每当有人来搭讪,坐在汤显祖对面,他眼中就浮现出一丝警告的意味,话里不失温柔礼貌,话外却是以各种理由赶着对方走。人一走,他又开始敲着键盘,偶尔抿一口咖啡,待到天晴时默默提着对面的咖啡离开。

她奇怪,又不好直接询问,便观察汤显祖点的咖啡。她发现汤显祖每一次点的咖啡都有一杯固定,一杯是新品,而他却只拿相同的一杯,将新品放在对面。放时也颇有讲究,应该是一个右撇子的成年人刚好可以够到也可以留出空间的距离。后来,汤显祖甚至在对面放一本书,将书页摊开。阳光正好时,盈盈的绿意从窗外倾斜,风吹开瘦削的纱帘,拂起汤显祖的发丝轻透,书页几近透明,融融地鲜活纸上文字。

一次她出门时,见墙外洒了小半杯咖啡,正是汤显祖今日才点的,还未干透。

汤显祖也曾去过寺庙。那寺庙有通天之势,丹楹刻桷,山高水长。来之前唐伯虎笑他来错了,不应该拜观音,而是去拜月老。

他上了香,磕了头,都是两个。又在堂前久久望着身如琉璃、衣袂翩翩的佛像,从心底涌出一种庄重。他并不信这些,此时此刻却也希望天涯海角的人,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万般困难,最终能到自己想去的远方,回自己梦魂萦绕之地。

无论多久没见。

他合掌,虔诚地再拜,说,菩萨保佑。

第三年

汤显祖有一箱情书,他也写了一箱情书。

他把寄来的情书一封一封拆开,又一封一封放回去。

他将之前写的“日记”一封一封发好,刚好与寄来的情书对等。他把那箱别人送的情书放在了后院,用打火机点燃。

他忽然想起了唐伯虎的那个问题。

手中散落纸的灰烬,尚有余温。

但是他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汤显祖有一叠情书,也写了一叠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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