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的缝隙漏进一绺月光,在地板上洇开,像马柏全惯用的那款浅蓝色荧光笔,在草稿纸上拖出的淡痕。
张康乐盯着光带里浮动的尘埃,忽然想起下午拆快递时,银河书签的银箔在阳光下反光——当时马柏全的手指捏着快递盒边缘,指甲盖泛着半透明的粉,像此刻搭在被子外的那截手腕,静脉隐约可见,像条安静的河。
空调的风很轻,吹得床单边角微微掀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马柏全的呼吸声裹在风里,匀净得像他翻笔记本时总有的那点动静,页角划过空气,沙沙,沙沙。
张康乐侧过脸,看见对方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扫过眉骨,在眼睑投下浅灰色的影。睫毛很长,偶尔颤一下,像有蝴蝶停在上面,翅膀轻扇。
床头柜上的薄荷糖纸闪了下微光。是下午没吃完的那颗,被马柏全塞回他口袋时,指尖故意蹭过他腰侧,那点痒顺着皮肤爬,现在还留在神经末梢,像颗没爆的烟花。
张康乐慢慢伸出手,指尖离对方手背还有半寸时停住,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马柏全妈妈总买的那款,混着点没散尽的阳光气,像晒过的校服叠在衣柜里的味道。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只剩下远处空调外机的嗡鸣,像根被拉长的线。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咚,咚,叠在一起,像去年暴雨天两人共撑一把伞时,雨珠砸在伞面的声。
马柏全忽然往这边挪了挪,肩膀碰到张康乐的胳膊,温的,带着点体温,像冬天揣在口袋里的暖手宝。张康乐屏住气,感觉那点温度顺着薄薄的睡衣渗过来,在皮肤上烫出个模糊的印子。
张康乐“睡不着?”
张康乐的声音从枕头那边飘过来,有点哑,像含着块化了一半的糖,甜味从字缝里漫出来。
马柏全没应声,只往他那边又靠了靠。被子被蹭得往下滑,露出马柏全的小臂,内侧有颗很小的痣,像去年冬天冻出来的红点点。
他忽然想起那时马柏全攥着他的手往自己校服口袋里塞,掌心的汗混着热气,把两人的手指都焐得发烫,指缝间的暖意像团化不开的糖。
月光又移了移,爬到马柏全的耳尖,那里泛着点红,像被什么烫过。张康乐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搭在对方手旁,指缝快要贴上了。他轻轻动了动手指,用指尖勾住对方的小指,很轻,像怕碰碎玻璃珠。
马柏全的手指颤了下,没躲,反而往回勾了勾,力度不大,却像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什么。
空调的风换了个方向,吹得窗帘晃了晃,漏进更多月光。房间里忽明忽暗,像马柏全眼里的光,亮一下,又暗一下。
张康乐闻到他发间的味道,混着点洗发水的清香,像春天的风卷过刚抽芽的柳梢。
他慢慢凑过去,额头碰到对方的额头,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薄荷糖,带着点让人发颤的甜。
马柏全的呼吸顿了顿,睫毛扫过张康乐的脸颊,痒得像羽毛落进衣领。张康乐闭上眼睛,感觉对方往他这边靠得更近了,肩膀抵着肩膀,胳膊缠着胳膊,心跳撞着心跳,像两滴落在纸上的墨,慢慢晕成一团。
空气里的洗衣粉味突然变得很浓,混着点薄荷的凉,像那个在文具店抢糖的下午,阳光把两人的影子烤得发暖,糖纸在口袋里窸窣作响。
窗帘被风推得合上了,月光彻底浸进黑暗。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缠在一起,像被风吹乱的线。
张康乐的手被马柏全攥住了,很紧,掌心的汗把两人的手指粘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温度,只觉得烫,从指尖一直烫到心口。他听见对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撞得空气都在颤。
马柏全“张康乐。”
马柏全的声音埋在被子里,有点闷,像怕被谁听见。
张康乐“嗯?”
马柏全“哥,我成年了。”
马柏全“很久了。”
张康乐“嗯。”
屋里很暗。不时有半片月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或漫过床沿,带着发白或发银的光晕,薄薄的或稠稠的,斜铺或横淌着,有时也晃悠着,游移着,给地板一些亮的纹路,给黑暗一些流动的碎银。
有时一线光,有时几缕光,同时漫进来,使沉寂的夜微微发亮,使家具的轮廓一时清晰起来。
有时一整片月光突然压过窗帘,银辉极宽,淌过床脚的拖鞋;在最盛的时刻,忽然温柔似的把墙根染亮了一块,好像浸开墨色的宣纸,洇进并停留一些清浅的白。
余温散尽,黑暗似舒展了几下,又蜷缩回来,静静悄悄的家具又复了模糊,在呼吸声里打盹。
枕畔落着些没说尽的话,也作着光样的游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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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以歌(作者)下一篇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