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坐起身,这个往常需要人搀扶的动作,今天竟然轻松完成。
“安哥?”趴在床边浅眠的池骋猛地惊醒,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
郭城安活动了下手腕,同样惊讶于这种久违的轻盈感:“我好像……好多了。”
张医生闻讯赶来,带着全套检查设备,听诊器在郭城安胸前移动时,老医师的眉头越挑越高。
“心率72,血压110/75……”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更详细的检查在医疗中心进行。
CT、心电图、血液化验……当最后一份报告出来时,张医生的手微微发抖:“各项指标……接近正常水平。”
“什么意思?”池骋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发白。
“就像……”老医师推了推眼镜,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长期堵塞的血管突然通了,心脏供血改善,连带全身机能都在恢复。”
郭城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曾经泛青的指甲现在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最神奇的是,当护士拿来午餐时,他居然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这一年来的第一次。
“味觉呢?”池骋迫不及待地插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尝尝?”
郭城安小心地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开,酸与甜的平衡如此鲜明,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甜的……”他声音哽咽,“是甜的。”
池骋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郭城安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滑入自己颈间,他轻轻回抱住这个为他哭过无数次的少年。
“奇迹……”张医生在一旁悄悄抹眼泪,“医学上的奇迹……”
康复训练进行得异常顺利。
曾经走几步就气喘的郭城安,现在能绕着花园慢跑一整圈;最让池骋高兴的是,那些苦到令人发指的药片,终于可以减少剂量了。
“我觉得我能回国了。”
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郭城安突然说。
池骋正在帮他修剪指甲,闻言抬起头:“想家了?”
“嗯……其实不算想家,我在国内待的时间还没有在纽约待的久,”郭城安望向窗外,“我只是想看看老宅的梧桐树,想尝尝巷口的豆腐脑,还想……”
他的声音低下去,“还想和你一起,像普通人那样逛街、看电影、吃路边摊。”
池骋的剪刀停在半空。
看着郭城安淡淡的说着话,只感觉跟吃了蜜一样甜,是他想的意思吗?他不敢细问,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阳光透过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发紧:“医生说再观察两周……”
“两周之后夏天就快到了。”郭城安轻声说。
出院那天,纽约下了一场小雨。
郭城安站在疗养院门口,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
十一年来,他第一次以健康人的身份跨出这道门槛,池骋撑开伞,小心地揽住他的肩膀:“走吧,安哥。”
雨丝轻柔地落在伞面上,奏出欢快的旋律,郭城安抬头望去,发现阴云间透出一缕金色的阳光,正好照在前方的道路上。
就像命运给予的,迟来的馈赠。
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们没有和父母说,直接买了机票直达京市。
到了小区外面,郭城安反而不敢进去了。
晨雾笼罩着京市郊区的别墅区,私家车道两旁的银杏叶已经泛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雕花铁门前,郭城安望着指纹识别屏上薄薄的露水,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按下去。
池骋拎着行李站在他身后半步,没有催促。
晨风掠过庭院里的罗汉松,带起一阵沙沙声响。
十一年了,母亲最爱的紫藤花架已经爬满了整个西墙,父亲亲自设计的锦鲤池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
“要按门铃吗?”池骋轻声问。
郭城安摇摇头,缓缓伸出食指。
指纹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机械女音温柔地说:“欢迎回家。”
这声音让他眼眶发热。
推开沉重的橡木门,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
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上还挂着他小时候画的抽象水彩,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厨房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安安?”
郭母站在餐厅入口,手中的骨瓷杯碎了一地。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肩上还搭着开会用的丝巾,显然正准备出门,精心打理的发髻下,那双与郭城安如出一辙的凤眼瞪得极大。
“妈。”
这个简单的音节在纽约晃了十一年,此刻终于落地。
郭城安看见母亲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没跌倒,她保养得宜的手颤抖着。
“安安?你……你怎么……”郭母的声音支离破碎,精心描绘的红唇不停颤抖,“医生不是说下周才……”
郭城安向前迈了一步,他这才发现母亲眼角的细纹深了许多,鬓角也藏不住银丝了。
“想给你们个惊喜。”他试图微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郭母突然冲过来,抱住儿子,力道大得让郭城安心脏发疼,他闻到了记忆中最熟悉的,母亲颈间那抹淡淡的香。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郭母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领口,“谁准你擅自出院……谁准你……”
旋转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郭父只穿了睡袍,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他僵在楼梯中间。
“爸。”
郭父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来,把妻儿一起搂进怀里,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浑身发抖,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
郭城安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颈间。
池骋悄悄把行李箱推进玄关,出门回避。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郭母突然想到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的二儿子,“对了,那个小宇还在外面,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
“对!”郭父起身,准备去拿手机。
郭城安笑着按住父亲的手:“我来打吧。”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上他的名字上停顿了一秒,才按下拨号键。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电音和嘈杂的人声。
“哥?”郭城宇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啥事儿啊?”
那边的郭城宇刚收拾了一个往他身上贴的女人,人还跪在跟前求饶,他生怕被他哥听见了,败坏了他的名声,伸手点了点示意跟班把人的嘴捂住。
“在哪玩呢?”郭城安故意拖长了语调。
“和李旺他们在酒吧呢!”郭城宇扯着嗓子喊,“哥你有事儿?”
郭城安嘴角微扬:“没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晚上记得回家吃饭。”他顿了顿,“我回国了。”
“嗯……什么?!”郭城宇那边瞬间安静下来,“我靠,你他妈怎么不早说?!等着!我马上回来!十分钟!不,五分钟!”
“李旺!结账!”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郭城安仿佛能看见弟弟在酒吧里横冲直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边的郭城宇留下一句:“这人归你们了,我走了!”便离开了。
池骋站在别墅门外的银杏树下,透过落地窗望着屋内温馨的场景。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诶,小骋快进来啊,一直站在外面干嘛?”郭母突然发现门外的身影,连忙推开玻璃门招呼道,她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嘴角已经扬起温柔的笑意。
池骋微微怔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拉杆:“没事儿,我就先……”
“进来坐。”
郭城安转过身来,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暖色,他穿着宽松的米色针织衫,锁骨处隐约可见一根细细的银链,整个人像是被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待会儿一起吃饭。”
池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迈步走进玄关,黑色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骋长高了不少啊。”郭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在纽约还习惯吗?”
“挺好的。”池骋微笑着回答,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郭城安的身影。
那个清瘦的人正靠在真皮沙发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将他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
突然,别墅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跑车轰鸣声,紧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哥呢?!”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
郭城宇风风火火地冲进客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胡乱地贴在额头上。
他穿着件花色衬衫,破洞牛仔裤上还沾着酒吧里的彩带,左耳上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快十九岁的少年已经长开了,眉眼间既有郭父的英气,又带着郭母的精致,活脱脱一个张扬版的郭城安。
“卧槽,你他妈怎么在这儿?”郭城宇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他哥身边的池骋,狭长的眼瞬间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