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脑洞小说 > 龙王朝?
本书标签: 脑洞  军事  古代 

第二章

龙王朝?

龙渊城西郊,五里坡。官道冻得像块生铁。天灰得拧出水来,雪虽停了,北风却依旧呜咽着刮过人脸,如同带棱的冰片。低矮歪斜的窝棚和茅屋挤在坡下避风的洼地里,残雪覆盖着破败的屋顶。这里是龙渊的“棚户洼”,藏污纳垢,也是无数被榨干膏血后的流民归处。刺骨的寒风中,唯独那间破败的土地庙稍显不同。庙门半塌,蛛网密布的神像下,却隐约透出一点昏黄暖光。那是整片洼地里唯一的、微弱的人间灯火。也是明心堂的门面。

几只冻死的乌鸦尸体僵硬地挂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在风中轻微摇摆,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是这片死地唯一的注脚。一个蜷缩在墙角草堆里的小女孩,脸上糊着黑泥和鼻涕结成的冰碴子,只剩下一双大大的、麻木的眼睛,呆呆看着那些黑色的尸体在灰白的天幕前摇晃。怀里,一个更小的婴儿,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起伏。

一个身影踏着冻土大步走进这片死寂。来人肩宽背厚,一身旧布棉袍打着补丁,下摆沾满了泥雪。他背上负着一个硕大的竹筐,边缘粗糙地扎着一圈干稻草作垫肩。筐子沉甸甸的,压得他每一步落下都在冻硬的泥地上砸出闷响。冷风吹拂着他额前散落的几缕头发,露出一张沉稳刚毅的脸,鼻梁挺直,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裴济舟,明心堂的主心骨。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同样背负着重物,嘴唇冻得发紫,却咬着牙紧跟他的步伐。

“哐当!” 裴济舟在破庙门口卸下肩上的重筐,沉重的落地声引得庙内人影晃动。他掀开顶上的干草和破布,露出筐底混杂着麦麸、碎豆、甚至难以分辨的草根和干树皮碾成的粉末。另一个筐里,是几捆干硬的芦柴。“快!按老规矩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和沉稳。冷硬的空气让他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霜。

两个年轻人应了一声,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分秤那些粗粝得刺眼的“粮食”。庙内十几个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立刻涌了上来,眼巴巴地盯着那几只麻袋。一双双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或瓦罐或破碗,骨节嶙峋发白。没有争抢,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冻僵的手指不小心碰在冰冷的秤杆上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分到最后,筐底只扫出浅浅一层粗粉。其中一个分粮的年轻人看着秤盘,又看看还排着的七八双焦急渴盼的眼睛,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难当的神情。他终于抬起头,望向裴济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先生,粮……粮不够了……”

裴济舟目光沉沉扫过那些更深的绝望和麻木的脸,最后落在一张布满冻疮的孩子脸上。那张小脸冻得发青,眼睛却意外地清澈,像是蒙尘的琉璃。他看着那孩子费力地吸溜了一下快要冻住的鼻涕。那一瞬间的脆弱,比风雪更刺人。裴济舟猛地转身,走到破败的神像后墙角。那里铺着一大堆枯草,他蹲下身,双手毫不犹豫地插进草堆深处。几块硬得硌手的饼被他掏了出来。那是他存下来,原本打算支撑未来几日的口粮。一块,两块……他掏出所有。

回到人群前,他将那几块黑褐色的饼掰开成碎块,沉默地、仔细地放进那几个还空着手、几乎快要绝望的老人和孩子伸出的、满是裂纹的手心里。碎饼块不多,勉强盖住掌心。“省着点,就着雪慢慢捂软了再吃。”他声音发哑。分到饼的老人抖着手,把那点硬物紧紧攥住,贴在胸口,浑浊的老泪淌过深壑般的皱纹。那个小女孩攥着碎饼,终于低下头,把脸埋进婴儿冰冷的襁褓里,瘦弱的肩膀无声地抽动。

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杂沓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喝骂。“滚开!眼瞎了吗?挡你爷爷的道!” 泥巴冻成冰疙瘩,被靴子踩得嘎嘎直响。十几个穿着破旧号衣、系着染成深褐色的皮腰带的汉子大剌剌踏进这片死地。为首一个身材粗壮,脸上横肉堆叠,一条刀疤从左眉梢斜斜劈到耳根,狰狞如同蜈蚣。他那双三角眼鹰鹫般扫过窝棚角落,最后锁定了破庙。腰间斜挎着一把布满污渍的铁尺,尺头黑沉沉的,沾着可疑的暗红痕迹。

“崔头来了……快躲……” 庙里有人惊惶低喊。方才还挤着排队的人群瞬间散开,像惊散的羊群,缩进更深的阴影角落,尽量把自己蜷得更小。分粮的年轻人心一慌,差点打翻手中的秤盘,被裴济舟不动声色地扶住了胳膊,稳住身形。那眼神交汇间,是多年默契积淀的无声支撑。裴济舟缓缓直起腰,高大的身影挡在庙门内侧唯一的亮光处,也挡住了庙内瑟瑟发抖的流民。面庞沉静如水,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刺向来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裴大夫在这儿大发善心呐!” 崔令辰拖着腔调,像钝刀子刮擦着冰冷的铁。他的目光在裴济舟脸上转了一圈,旋即落在分粮的年轻人手里还没倒回去的粗粝草粉上,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啧啧啧,连猪食都拿出来分了?裴大夫你这‘济世良医’的名号,我看改成‘济猪良医’更合适!” 他身后那群汉子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带着捕食者般的残忍快意。笑声震落了屋檐挂着的冰凌。

庙里角落里,压抑的抽泣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那个攥着饼块的老人,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嵌进粗糙的饼块里。裴济舟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这年月,人活不下去,猪食也是保命的口粮。催头爷,您领着公差,见不得这腌臜场面,还请移步,莫脏了您的脚。” 他话里没有明显的锋芒,却字字都像是冻硬的土块,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崔令辰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阴鸷,像条毒蛇盯住了猎物。他没接裴济舟的话茬,三角眼阴恻恻地扫过那口装着残粉的麻袋和旁边几个盛水的破瓦罐。“哼!姓裴的,少跟老子扯闲篇!你们在这儿聚着,老子管不着!可有人举报!今年的‘过冬炭敬’,你们棚户洼拖拖拉拉,到现在才交了个零头!怎么?想冻死老爷还是想饿死你们自己?” 他猛地一踹旁边一只不知被谁丢弃的破草鞋,那草鞋在冻硬的地面上弹跳着滚开。“上头放粮赈灾?做梦!老爷们还等着你们的‘炭敬’银子添新炭笼手!识相的,麻溜点!别让老子再跑第二趟!” 声调陡然拔高,凶戾毕露。

催命的符咒落下了。棚户洼流民的最后一口草粉换来的喘息,也将在今日被连皮带骨彻底碾碎。风卷起地面的残雪碎冰,打着旋,呜咽得更响了。

那个躲在墙角怀里抱着婴儿的小女孩,也许是崔令辰凶恶的声音太响,惊醒了婴儿。微弱的、猫儿一样的哭声突然在死寂的庙里响起,细如游丝,却又无比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崔令辰身后一个粗壮汉子闻声,脸上露出暴戾,提脚就要往那个角落踹:“哭丧哪!小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手,快如闪电,稳稳地捏住了他伸出的脚踝。那力道极大,像铁钳绞住皮肉,痛得那汉子猝不及防,脸色骤变。“嗷!” 的一声惨嚎脱口而出。裴济舟就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散发着无形的压迫。他平静地看着那汉子痛苦扭曲的脸,缓缓松开手指。那汉子收脚,踉跄后退两步,捂着脚踝,又惊又怒,却再不敢上前。

崔令辰瞳孔骤然收缩,盯着裴济舟那只骨节分明、刚才爆发了惊人力量的手。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身后十几个衙役“呛啷”作响,各自按住了腰间的铁尺或短棍,凶神恶煞地瞪着裴济舟,呼吸粗重。庙内的流民更是吓得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出。寒风吹过破庙窗棂的孔洞,发出尖锐的哨音。

裴济舟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掸掉了袖口一点灰尘。他转向崔令辰,脸上竟没什么表情,声音依旧平稳如常:“崔头爷息怒。孩子不懂事,惊着兄弟们了。该缴多少‘炭敬’,我等认。只是眼下一无所有,拿命抵,官家大概不收。” 他的目光坦荡迎上崔令辰阴冷的逼视,“您看,是否容我等几日?” 这话软中有硬,是在试探,也是表明一个态度:要钱没有,逼急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崔令辰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似乎也在权衡。这姓裴的在棚户洼威望很高,他带的明心堂更是聚拢了不少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虽然个个饿得眼冒绿光,但真逼急了狗急跳墙,自己带来这十几个人也未必能占多少便宜。何况这里就是片烂泥塘,打死了人也值不了几个钱。他阴鸷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裴济舟脸上舔舐了一遍又一遍。死寂的空气在挤压着所有人的肺腑。寒风穿过破庙四壁的缝隙,发出细微凄厉的呜咽。

几息之后,崔令辰脸上的狞笑忽然绽开,刀疤扭动:“呵!几天?裴济舟,别给我耍花枪!明儿!就明天日头落山前!给我把这洼子里各家该吐的‘炭敬银子’,一个子儿不少的,送到‘铁坊’后院!少一文,掉一秤砣粮食,老子就抓十个人去修皇陵!冻死喂野狗那是你们的造化!” 他特意凑近裴济舟,声音压低,带着浓烈的恶意和鱼虾腐臭的气息喷在裴济舟脸上,“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明心堂还偷偷藏了点干货吧?别当我是瞎子!到时候交不上,就甭怪老子心黑手狠,翻出你们的私藏底儿来!我让你裴济舟也尝尝,什么叫寒冬腊月泡‘冰窖’的滋味!”

他狞笑着,直起身,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布袋,看也不看就往庙里的流民堆里猛地一砸!“咚!” 那袋东西分量不轻,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袋口没扎紧,滚出来的却是一个个拳头大小、深褐色、干硬发霉、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的饼状物!那正是官仓里腐烂霉变、连牲口都不愿意吃的所谓“赈灾粮”!布袋砸落处,一片仓惶躲闪,扬起呛人的灰尘。崔令辰头也不回,用力一挥手:“弟兄们!撤!明儿太阳下山时,咱再来收钱收粮,外加看场‘好戏’!” 猖狂的笑声混合着衙役们粗鲁的叫嚣和靴子踩过冻硬泥地的嘎嘎声远去。

破庙内外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那袋散发着异味的黑硬杂粮饼横陈在地中央,像一块溃烂的毒疮。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变大,如潮水漫过冰冷的地面。几个老人看着那霉变的粮食,老泪纵横。刚才还残存的一点草粉带来的暖意和裴济舟那几块饼的微温,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和绝望碾得粉碎。明天,太阳落山前。是生?是死?抑或是生不如死?沉重的冰坨压在每个人心头。

裴济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崔令辰最后那句“冰窖”和“私藏底儿”,如同带血的刺,狠狠扎进他心头。他缓缓走到地上那袋霉粮前,弯下腰,拾起一块。触手冰凉,坚硬无比。他手指发力,竟一时也无法捏碎这霉烂腐坏之物。他沉默地站着,高大的背影在破庙昏暗的灯火下,投下一片沉甸甸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小半个庙宇的内部。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紧绷而坚毅。只有最靠近他的人,才能感觉到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指缝间渗出铁锈般的冰冷气息。

一片死寂中,有人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发颤:“先生……怎么办……咱们……咱们哪有钱粮啊……”

“不如……跑吧……”

“跑?这冰天雪地的……能跑哪去?还没出五里坡就被冻死、抓回去了……”

“跟他们拼了!”

“拼?拿什么拼?拿草粉还是霉饼?铁坊后院就是地狱!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绝望的呜咽和微弱的反抗念头在角落里此起彼伏地滋生又湮灭,像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残烛。

裴济舟依旧沉默着。他没有看那袋霉粮,也没有看角落的哭泣,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庙墙,望向棚户洼更深处那片被灰雪覆盖的冻土。那里藏着明心堂的最后一点积蓄——一些被严格管控、用来救命的盐粒,几袋相对干净点的陈米,一罐珍贵的獾油,几支金创药用剩的药草。那是老弱妇孺熬过严冬最后的倚仗,也是明心堂运转的根基,在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分毫不敢妄动。这点物资一旦泄露,棚户洼顷刻间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交出它们?那等于剜出棚户洼所有人的心肝,任凭最后一点火种也被冻灭。不交?明天日落前,就是一场腥风血雨。铁坊崔令辰私设的刑堂,冰冷刺骨的地窖刑室,足以让人生不如死。他会抓人,会用尽酷刑敲骨吸髓,更会翻出他口中所谓的“私藏底儿”。明心堂的存在,太子东宫那条隐秘的、连接着绝望深寒的脆弱通道,都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将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庙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一个纤细的身影裹着残破的棉袍,顶着寒风闪了进来。她脚步极轻,像雪地里觅食的猫。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冻红和疲惫,唯有那双眼睛,清亮得如同山涧洗过的墨玉,带着一丝与这污浊绝望之地格格不入的锐利,直直看向裴济舟。是颜舜华。她回来了。冻得通红的双手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纸卷递出,声音极低:“北边急件。”

北边……太子!裴济舟的心猛地一跳。所有的盘算和权衡瞬间被一股更凛冽的急迫感覆盖。他几乎是立刻接过那卷冰冷油滑的纸卷,迅速而隐蔽地展开。借着昏暗摇曳的烛光,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墨迹凝重的小字:“宫危!晦掌禁!金匮空!丹毒深!速筹!尽匿!”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宫危”……金宸宫危如累卵,皇帝的丹毒深侵已是公开的秘密,看来真的……命不久矣!

“晦掌禁”……司礼监王晦明已经实际掌控了宫禁,难怪崔令辰这恶犬敢如此肆无忌惮!

“金匮空”……太仓空乏,最后的指望断了!

“速筹!尽匿!” 太子最后的命令如同刀劈斧凿!要钱粮!更要绝对、彻底的隐匿!

必须拿到钱粮,不计代价!必须立刻将明心堂的根基掩埋得更深!否则倾覆就在眼前!太子的信,仿佛无声的警钟,与棚户洼头顶那道明晚落日的催命符重叠、共鸣。巨大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裴济舟,他捏着纸卷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庙内浑浊的空气裹挟着霉粮的臭气、草根的味道、还有绝望的眼泪,沉重地淤积在肺里。

那个抱着婴儿的小女孩,再次发出微弱的哭泣。哭声细碎,像冰层下最后挣扎的裂响,绝望而悲凉。

突然,庙里靠近后窗墙角的一个人影低呼了一声。他的声音惊惧交加,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东西。“不……不好了……” 那人指着窗外坡顶的方向,吓得嘴唇哆嗦,“崔……崔阎王的人……又……又回来了一个!还敲梆!”

裴济舟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庙门之外。棚户洼的边缘,通向官道的上坡处,一个刚才跟在崔令辰队伍末尾的、格外瘦小的衙役身影正站在那里。他手里提着一盏半旧不新的气死风灯,光线昏黄。另一只手拿着一面破旧的梆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沉重、单调的“梆——梆——梆——”声,在这死寂的棚户洼上空骤然荡开!像是一声声丧钟,更像是崔阎王那阴魂不散的狞笑,提前宣告着死亡的倒计时!梆声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比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骨、惊心。

“梆——梆——梆——” 一遍又一遍,空洞而绝望地回荡在死寂的洼地上空,撕扯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每一击,都仿佛重重敲在棚户洼千余口人的心尖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死死盯着坡顶那个敲梆的瘦小身影。空气凝固如冰,时间也仿佛被那单调的声音钉死。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明天日落前!最后的通牒!催命的符咒!

就在这时,裴济舟将太子的纸卷紧紧攥在掌心,纸张被揉皱,发出细微的轻响。他猛地抬头,昏黄灯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所有的凝重与犹豫竟在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压了下去。那是一种近乎冷冽的清醒和决断。他大步走到庙中心那张缺了腿、靠几块土坯垫着的粗糙木桌前。“哗啦”一声,将桌面上散乱的几个破碗推开,露出坑洼不平的木面。

他目光灼灼,扫过在场所有还沉浸在巨大惶恐中、目光空洞的流民。他的声音不高,却第一次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金石之音,穿透梆子的回声,震在每个人的耳边:“发钱!发粮!”

所有人浑身一凛,茫然不解地看向他。

裴济舟环视众人,目光沉沉如同即将燃烧殆尽的炭火:“照老规矩!各家各户该缴的‘炭敬银子’,数目照发!一文不少!散下去!”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分粮的年轻人震惊地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这……咱们哪有钱……”

颜舜华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骤然闪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裴济舟那不容置疑的视线,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只是身形悄然动了一动,贴近了庙里神像后方那堆枯草。

裴济舟的手重重拍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现在!立刻!去搬!”

他的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向庙后那片幽深的黑暗角落。那里是神像基座下不起眼的一处墙角,看起来就是普通泥土地,只是覆盖着厚厚一层枯草败叶。几个心腹年轻人心头巨震,终于意识到先生指向哪里!那是明心堂最后的窖藏!真正的命脉所在!先生竟然要动用它?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两个分粮的年轻人猛地打了个激灵,看着裴济舟那双不容置疑的、几乎燃起火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决绝涌上心头。他们再不犹豫,几步就冲到那厚厚的干草堆旁,粗暴地掀开表面的草垫!露出底下看似普通的冻土。然后,一人找来一根手臂粗的短木桩,对准地面,用尽全身力气狠命一砸!

“咚!” 一声闷响!冻土裂开一道缝隙!

再砸!再砸!

在众人惊愕甚至惊恐的目光中,冻土被砸开。深褐色的土块被飞快刨开,露出底下掩盖的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石板被艰难撬起。一股混杂着泥土微腥、米粒干燥气息和一丝珍贵盐铁味道的、奇异的气息,冲破了庙里霉烂腐败的空气!

几个破旧的、但明显干净得多的麻袋被合力从那个深坑里拖拽出来!一个袋口露出陈米的微黄,一个隐隐透出白色的晶体,还有两个袋子沉甸甸,袋口扎得异常严实。所有人都惊呆了,直勾勾看着那些在昏黄灯火下都显得格外珍贵的袋口和麻袋粗粝的纹路。这就是……明心堂的底子?崔令辰口中藏着的“干货”?就这样……要拿出来缴那吃人的“炭敬”?

就在众人惊疑的刹那,裴济舟如影随形地闪身到了那个冻僵的、抱着婴儿哭泣的小女孩旁边。那孩子大概四岁左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惊恐地睁着大眼睛。裴济舟蹲下身,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冬日里罕见的一线温煦阳光。他用带着体温的手指,动作极轻地揩去小女孩脸上和婴儿襁褓外的冰泥混合物,露出下面被冻得青紫的皮肤和那双清澈的、满是恐惧的大眼睛。

“莫怕,” 裴济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摧毁的力量,清晰地送入小女孩耳中,也送入整个死寂庙宇中每一个如坠深渊的灵魂耳中,“有东西吃,就不会冻死饿死。你手里的饼,捂软了喂给弟弟。”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几块黑硬的霉饼,“明天,还会有粮。”

小女孩懵懂地点点头,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怀里婴儿冰冷的襁褓,那眼神里的恐惧稍稍被一种茫然无措的安定取代。裴济舟站起身,目光恢复冰冷沉凝,转向那几个正费力把最后两个沉甸甸麻袋拖出坑的年轻人。那两个袋子,尤其沉重。

裴济舟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铁钉:“钱!粮!盐!……按单子,即刻分发!每家应缴‘炭敬’多少,一文钱、一粒米、半两盐……都秤清楚!给他们!”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张惊魂未定的面孔。那目光里有警告,更有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沉甸甸的责任压了下去。“大家回去,闭紧门户,看好自家的东西。明天一早……” 他顿了一下,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等着人来取……这‘炭敬银子’!” “取”字,他咬得极重。

昏黄的灯光下,他将太子的密信凑近唯一能燃起光亮的蜡烛。一点豆大的火焰贪婪地舔舐上信纸的边角。那承载着无比沉重信息的墨迹在火舌中急剧卷曲、焦黑,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化作几缕微不可闻的青烟,消逝在棚户洼凝固的、绝望的寒冷空气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道。纸卷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小堆迅速冷却的纸灰,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

庙里的流民看着地上那几袋被拖出来的“命脉”,又看看那堆纸灰。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茫然。恐惧并未消失,但先生的镇定和此刻近乎悲壮的公开,反而像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被挪动了些许。绝望的深寒中,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弱的、可供呼吸的缝隙。

裴济舟挥了挥手。分粮的年轻人立刻会意,开始忙碌。称银钱,分稻米,秤盐粒……动作虽然依旧沉重,却有了目标。颜舜华无声地走到一个盛着清水的破瓦罐边,从袖中取出几小段枯藤似的药草,指尖捻碎,投入水中。她又走到另一处墙角,默默开始熬煮一小锅稀薄的米汤和药草混合物,那是为最孱弱的老幼准备的。火光映着她沉静专注的侧脸。

棚户洼的死寂里,只剩下那敲击不绝的催命梆声,一下,一下,仿佛无穷无尽。

“梆——梆——梆——” 官道上瘦小衙役敲下的梆声,比刺骨寒风更凌厉,一下下剐蹭着每个人的耳膜。五里坡下这片冻土上的绝望深寒,浓稠得如同实质。然而此刻破庙之内,竟隐隐透出一丝微妙变化。沉重依旧,但那让人窒息的、纯粹的、等待被碾碎的绝望感,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开了些许。空气流动起来

上一章 第一章 龙王朝?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