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挂在青云观的瓦檐上,白花花的一片,跟撒了把白糖似的。我揉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疼,特别是后脑勺,疼得更厉害,拿手一摸,鼓起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妈的,昨晚为了捡白夜那混蛋掉的金箔,后脑勺哐当撞柴房门槛上了。这家伙,连走路带出来的风都这么值钱。
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还是三年前山下服装店搞活动送的老年机,屏幕上有道裂痕。七点零五分,正好赶上王奶奶家做第一批红糖发糕。一想到那热乎乎、甜滋滋的发糕,我肚子立刻咕噜叫了起来。抓起枕边昨天晚上收好的银箔塞进裤兜,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这玩意儿可不能折,得留着换票子呢。
刚推开房门就打了个寒颤,白露节气的早晨冷得邪乎。我缩着脖子往山下蹭,道袍下摆扫过青石板路积的薄霜,发出簌簌的声响。道观门口的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咔嚓咔嚓响。走到半山腰那块歪脖子石头旁,瞅见刘寡妇正站在那儿跟人打电话,嗓门大得跟喇叭似的。
"不是跟你说了吗?张屠户家那口子昨晚又打孩子了!哭嚎声听得我一宿没睡好..."刘寡妇比划着手势,突然眼神扫到我,"哟,小道长下山啊?你师父以前常说这歪脖子树底下阴气重,让你少往这边来。"
我点点头,算打了招呼。以前师父确实说过这半山腰有些不干净,让我没事别在这儿瞎晃悠。可现在他老人家羽化归西了,我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了,老子现在跟吸血鬼当病友都他妈成定局了,还怕这点阴气?
走到山脚下,就看到王奶奶的早点摊热气腾腾。白案子上蒸笼摞得跟小山似的,白雾缭绕,王奶奶拿着筷子翻着刚出锅的油条。
"王奶奶,来三个红糖发糕!"我把道观里收的那点香火钱掏出来数,全是一块五毛的零钱,沾着点香灰。
"小道长来啦?"王奶奶接过钱,用围裙擦着手,往油纸袋里装发糕,"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平时你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
"睡不着呗。"我捏了捏发糕的温度,烫得手指发麻,"道观屋顶又漏雨了,想着下山找人看看。"
"又漏了?"王奶奶把三个胖乎乎的发糕装进袋里递给我,"李木匠家小子前两天刚修完东边老王家的房檐,我帮你问问?"
"谢谢奶奶!回头请您吃霄夜来还人情。"我踮着脚探头往蒸笼里瞅,还想再买两个。红糖发糕热乎乎软乎乎的,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刚出锅的热乎劲儿烫得我直甩手。
咬了一大口发糕,甜得我眉毛都飞起来了。王奶奶手艺就是没的说,这发糕蓬松得跟云朵似的,甜度也刚好,不像去年李寡妇送的那回,甜得能齁死人。一边走一边吃,走到铁匠铺门口时,三个发糕已经下肚,肚子里暖暖的,舒坦。
王大爷的铁匠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铁砧上火星子乱飞。我把白夜给的那块最大的金箔掏出来搁手里掂量,沉甸甸的,闪得人眼晕。王大爷戴老花镜正在磨剪子,看见我举着个金光闪闪的玩意儿站在门口,停下手里的活:"小道长今儿买新玩意儿了?"
我赶紧把金箔揣回兜里,摆手:"没没没,就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工艺品而已。王大爷,问你个事儿,知道哪儿有收旧金子的不?"
王大爷把磨好的剪刀递给排队的张婶,"咋想起问这个?你道观藏着金子?"
"不是不是,就问问。"我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这精明的老头。
王大爷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县城新华街那边有个典当行,开了不少年了。不过现在金价跌得厉害,你要是有真东西,可得多跑几家问问比价。"
"谢啦王大爷!回头道观炖了鸡汤给您送一碗。"我赶紧溜,生怕多说多错。
路过村头小卖部,李狗蛋蹲在门口吃泡面,见我过来,哧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喊:"小道长,听说你家道观进贼了?"
"啥?"我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怎么传得这么快?难道白夜那货不小心被人瞅见了?
"昨晚村里不少人看见你家屋顶上有影子晃悠,"李狗蛋吸溜了一大口面汤,"还有人说听见你家柴房有动静。赵老四说要组织人来帮你抓贼,被村长拦住了。"
我心里暗骂,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是误会,误会,是我昨晚收拾柴火弄出的动静。"
"哦,这样啊。"李狗蛋明显不信,但也没再刨根问底,"对了,昨天在后山看见你跟个白毛小子说话,那谁啊?城里来的游客?"
"嗯...亲戚家的孩子,来体验生活。"我随口胡诌,这谎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现在编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路过王寡妇家门口,她正跟几个大妈站在老槐树下说闲话,看见我路过赶紧招手:"小道长过来,问你个事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过去:"刘婶子,咋了?"
"听说你家昨晚进贼了?丢东西没?"刘寡妇一脸八卦,眼睛瞪得溜圆,"要不要婶子帮你去后山拜拜山神?"
"真没事,就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倒了柴垛,"我赶紧打哈哈,"哪有什么贼,山里野物乱窜罢了。"
"可昨晚赵老四说看见黑影在你屋顶上飘着呢。"旁边一个大妈插嘴道。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是...是我新学的道术,练习踏罡步斗呢。道家功夫,legerdemain你懂不?看着悬,其实脚底下踩着东西呢。"
"哟,小道长出息了啊!"
"有空给我们表演表演?"
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我趁机溜之大吉。妈的,这乡村情报网比FBI还厉害,屁大点儿事儿传得全村都知道。看来以后跟白毛吸血鬼见面得更小心点了,不然搞不好明天就传出青云观小道长跟吸血鬼同居的八卦。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县城。新华街不算长,但两边店铺挤得满满当当。我找了半天才看见那个"瑞福祥典当行",门脸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看着挺正经。刚要迈进去,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吓我一跳。摸出来一看,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国外的。
我心里一紧,这节骨眼上,国外号码?难道是那混蛋吸血鬼有什么事需要远程操控我?接还是不接?
"喂?"我走到僻静角落接起电话。
"李清玄。"电话那头传来白夜清冷的声音,背景里有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在洗澡?
"是我。干嘛?"我压低声音,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大清早接到洋鬼子电话,要是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就完了。
"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那边的水声停了,背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挺好,好得很,"我没好气地说,"就是膝盖有点酸——拜你所赐!"
"膝盖?"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半度,"我没伤过膝盖。"
"不是你的伤,是我自己撞到了。"我翻了个白眼,"说吧,找我干嘛?你们吸血鬼也用智能手机?还打国际长途,挺时髦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是特制通讯器,不是手机。"白夜的声音有点闷,"今天下午三点,后山老槐树林。带上我的血样,上次给你的草药快用完了吧?"
"草药还有。"我摸着下巴沉思,"不过你这售后服务倒是挺到位。话说回来,你那个'命运共同体'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你在啃牛排,结果我嘴巴里一股子血腥味,差点没吐出来。"
"思想层面的连接比生理连接更难解除。"他顿了顿,"关于这些,我们见面谈。记得穿厚点,今天会刮西风。"
"凭啥又是我跑路?"我不乐意了,"你直接飞到我屋里来不省事?非要大老远跑后山约会?"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呼吸声,浅浅的,带着点凉意似的。
"我暂时...不能在白日里现身。"他说得有点含糊。
我恍然大悟:"靠,原来你怕太阳!你早说啊!吸血鬼不都怕太阳吗?"
"我们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怕阳光,"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只是我刚到东方不久,还没适应地区转换。"
"地区?"这理由新鲜,吸血鬼还倒时差?我差点笑出声,"行行行,算我体恤国际友人,下午三点是吧?老槐树林见。对了,能不能预支点医药费?昨天那个金箔..."
电话那头传来"嘀嘀嘀"的忙音。
"操,挂我电话?"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小爷早把你这吸血鬼给收了。"
骂归骂,还得办正事。揣好手机,揣好金箔,揣好那张鬼画符似的协议,我挺起腰杆朝新华街走去。路过面包店闻到新鲜出炉面包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妈的,三个红糖发糕根本不够塞牙缝。
典当行门脸不大,黑檀木招牌上刻着"瑞福祥"三个金字,看着挺气派。我深吸口气推门进去,叮铃铃一串清脆的风铃声。店里冷冷清清,红木柜台光可鉴人,后面坐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拿个小刷子仔细刷着个玉如意。
"老板,看看这个。"我走到柜台前,把包里最不起眼的一小块金箔掏出来放柜台上。
老板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拿起金箔翻来覆去地看。他掏出个放大镜,又拿出个小秤,折腾半天。
"这...纯度挺高啊。"老板推了推眼镜,"但看着不像传统工艺,倒像是..."
"像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
"像直接..."他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这样,我给你个实在价,三百五一克。这一小块大概五克多点,给你一千八,怎么样?"
一千八?!我差点把舌头咬掉。五克多点?那大片金箔值这么多?我强压着激动,假装镇定:"一千八?老板你这价有点低吧?我可是打听了市价来的。"
老板笑了笑:"道观里的小道长也懂市价?这成色确实没的说,但来历不明的金子,价肯定得压点。你要是能说清来路,我给你加到四百一克。"
"祖传的!"我脱口而出,"我师父留给我的!道家法器上的鎏金,绝对干净!"
"呵呵,小道长真会开玩笑。"老板放下金箔,从抽屉里拿出验钞机似的东西,"这样吧,给你三百八一克,不跟你绕弯子了。今天金价就是这个行情,我给你的已经是最高价了。"
我心里飞快算着帐:五克多就是快两千块?这比我给村民画一年平安符赚得都多。
"行吧行吧,卖了。"我假装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老板手脚麻利,用那种跟超市条码枪似的东西扫了扫金箔,又是称又是测的,忙活半天,最后数了十九张崭新的红票子给我。我点了三遍才揣进怀里,感觉沉甸甸的,心里踏实多了。这下修屋顶的钱有着落了,说不定还能给师父那块掉漆的牌位重新刷层金粉。
"我说小道长,"老板把金箔收进保险柜,锁门的声音咔嗒响,"您这金子看着不像老手艺,倒像是..."
"祖传的!绝对是祖传的!"我赶紧打断他,抓起钱就往外走,"老板再见!下次有好东西再找你!"
跑出典当行才发现手心全是汗。靠,跟吸血鬼做交易就是心惊胆战,连卖个金箔都跟做贼似的。走到街口,路过早餐摊,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一千八到手,底气足了,我大步走到卖包子的摊位前。
"老板,来两个肉包,多加醋!"我豪气地掏出刚到手的红票子,感觉这钱烫手得很。
"好嘞!"老板麻利地装包子,"小道长今天发财了?舍得吃肉包子了?"
"那是,贫道我...最近生意好。"我嘿嘿笑,咬了一大口肉包,滚烫的肉汁溅到嘴角,烫得我直吐舌头,"妈的,真烫!"
吃饱喝足往回走,路过菜市场,看着活蹦乱跳的鱼,突然想起协议上那个"命运共同体"。白夜要是在海里游泳,我会不会突然呛水?这狗屁连接也太没道理了。说起来,这吸血鬼搞得这么神秘,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还命运共同体,我看是倒霉共同体还差不多。
路过村里的老井,看见几个大妈正在洗衣服,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似的。我下意识地绕着走,生怕又被问东问西。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有人喊我。
"小道长!道长留步!"
回头一看,是村长拄着拐杖颠颠儿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个信封。
"李道长,这是村委会研究决定的,"村长气喘吁吁地把信封塞过来,"上次你帮王二婶家看风水驱邪的钱,一直没给你结算呢。"
我接过信封一捏,厚度还挺可观:"村长,这钱..."
"拿着拿着,"村长按住我要推回去的手,"村里规矩不能破。再说了,最近后山不太平,老有人家丢鸡,你那护身符多画几张,给大家分分。"
"丢鸡?"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昨晚在柴房撞见的白夜,"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这半个月吧,"村长皱着眉头,"先是老刘家丢了只芦花鸡,接着是王老五家丢了两只。邪门得很,鸡笼子好好的,鸡就没了,一滴血都没留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那白毛吸血鬼半夜饿了下山偷鸡吃吧?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样子,不像干这种偷鸡摸狗勾当的人...但谁知道呢?吸血鬼不都是茹毛饮血的吗?万一他控制不住咬了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