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扫除

下午的自习课刚刚开始，空气里还残留着书本特有的油墨味和少年人身上清爽却蓬勃的气息。老班背着手踱进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略显嘈杂的教室，清了清嗓子：“咳咳，安静！临时通知，下午自习改大扫除！都动起来，桌椅书本，凡是自己的东西，统统搬出去！教室彻底清扫！早点收拾完早点休息去吃饭”

话音未落，教室里瞬间像炸开了锅。抱怨声、拖拉椅子的刺耳声、书本合拢的“啪啪”声交织在一起。

“啊？这么多书搬哪去啊！”

“我抽屉里还有上个月的零食包装呢……”

“快快快，赶紧收拾！”

一片兵荒马乱中，米洋的行动力堪称典范。只见他迅速把桌面上堆叠的几本习题册和参考书垒成一摞，胳膊一夹，又弯腰三下五除二将抽屉里的文具、卷子塞进一个帆布袋，动作干净利落得像训练有素的士兵。没几秒钟，他的桌面和抽屉就变得空空荡荡，整个人轻松地抱着东西大步流星地走向走廊指定的“堆放区”。

我还在跟自己的抽屉较劲。里面像个微型百宝箱：上学期没舍得扔的漂亮糖纸、几本封面磨得发亮的漫画杂志、卷了边的课堂笔记、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半包饼干……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抽屉一清方知多”。我正埋头整理那些零碎的“历史遗迹”，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眼寻去，正好撞进米洋看过来的视线里。他已经放好东西折返回来，正靠在门框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慵懒和了然。

“嘿，课代表，”他扬了扬下巴，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地传过来，带着点促狭，“需不需要帮忙啊？看你跟抽屉打持久战呢。”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光斑。我看着他那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心里那点小倔强立刻被“免费劳力”的诱惑打败了。

“那正好！”我立刻顺杆爬，毫不客气地指挥，“搭把手，抬桌子呗。”嘿嘿，免费的壮劳力，不用白不用，谁让他动作那么快！

米洋轻笑一声，两步跨过来。桌子不算重，但对于我这个刚和抽屉搏斗完、胳膊有点发软的人来说，两个人抬确实轻松不少。我们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这张承载了我们无数个日夜奋战的课桌，穿过同样在搬动桌椅、互相呼喊的同学。

“小心小心！别撞到我的琴谱！”隔壁组的小雅抱着一大叠乐谱，小心翼翼地从我们旁边侧身挤过。

“胖子！胖子快来帮我一把！我这桌子腿卡住了！”后排的“大力水手”王涛正对着他那塞得无比“充实”的桌子满头大汗，试图一个人拖动卡在过道中间的桌腿，看到米洋像看到救星。

米洋对我抱歉地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先稳住桌子，然后快步上前：“涛哥，松手，左边抬高点！”他和王涛默契配合，一声低喝，那顽固的桌子终于被抬离了地面，顺利挪开障碍。

我们继续前行。终于抵达走廊的“临时栖息地”。米洋指了指他座位旁边一小块难得的空地：“放这儿吧，我这块儿还挺空的，挨着放方便点。”

放下桌子，我松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米洋那张同样被清空的桌面，却被桌角那一抹与众不同的生机牢牢吸引住。

“咦，这是什么？”我好奇地凑近了些，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劳累。

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瓷盆，里面生长着一株大概一掌高的植物。茎纤细却挺拔，叶片是羽毛状的，成对排列，精巧细致得不像是真的，绿意盈盈，在午后金色的阳光里舒展着，充满生命力。

“含羞草啊。”米洋走过来，随口答道，手指轻轻拂过一片叶子边缘。

“啊？！”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活的含羞草？！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活的！天呐，它长得真好哎，绿油油的！”兴奋感瞬间淹没了我，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它真的会像书上说的那样‘害羞’吗？碰一下就会闭上？”

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抑制的兴奋，轻轻触碰了一下离我最近的那片羽毛般轻盈的叶片。

奇迹就在指尖发生的瞬间！

“哎！快看快看！”我惊喜地低呼出声，像个展示新玩具的孩子，指着那被指尖触碰到的叶片——几乎是同时，那片小小的羽叶仿佛受了惊，极其迅速地、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羞怯感，沿着纤细的叶柄向内合拢起来！紧接着，相邻的叶片也像是得了信号，依次垂下了头，紧紧闭合在一起。

“它真的‘闭’上了！太神奇了吧！”我扭头看向米洋，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声音里满是纯粹的喜悦，“你看到了吗？它真的会动唉！反应好快！”这小小的生命展现的奇妙反应彻底点燃了我的兴趣，“你还有吗？分我一株玩玩呗！好不好？”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和恳求。

米洋看着我因为一株小草而绽放的、孩子气十足的兴奋劲儿，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那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明亮。他爽快地点点头：“行啊，没问题。我这盆是上次园艺课多领的。我记得家里窗台上还有几株小的，下次回家给你带一株来养。”

“真的？一言为定！”我雀跃起来，感觉整个大扫除都变得有趣多了。

刚和米洋约定好，身后就传来清脆的笑声。是我的同桌兼闺蜜林小鹿，她正费劲地抱着一个大纸箱，里面塞满了我们女生团体的“公共财产”——各种小饰品、明星海报和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哎哟哟，课代表大人，笑得这么甜，发现什么宝藏啦？”小鹿促狭地冲我眨眨眼，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米洋和我之间转了一圈，然后装作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找到‘草’啦？”她把“草”字咬得特别重。

我的脸腾地一热，作势要打她：“臭小鹿！胡说什么呢！是含羞草！超好玩！”

“含羞草啊！”小鹿也来了兴趣，凑过来看，“确实挺可爱的……不过，”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在我耳边说，“我怎么觉得有人比含羞草还容易‘害羞’呢？”说完，她咯咯笑着，抱着箱子灵活地躲开了我追打的手。

教室里，班长正扯着嗓子指挥：“女生负责擦玻璃窗和黑板！男生力气大，去把桌椅搬到楼道尽头冲洗！值日生扫地拖地！动作麻利点！”

我和苏苏被分配到擦窗组。拧湿了抹布，站在窗台上，一丝初夏的凉风从擦了一半的玻璃缝隙里钻进来，吹散了额角的细汗。透过干净的玻璃，能看到楼下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生身影和他们充满活力的呼喊。

“喂，递块干抹布给我！”我朝下面的苏苏伸出手。

“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抢先一步把干净的抹布递到了我手里。是米洋，他刚搬完最后一组桌椅，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了少许，贴在饱满的额角。

“谢谢…”我接过抹布，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一股温热传递过来，心口莫名一跳，赶紧扭过头假装用力擦拭高处顽固的污渍。

“够不着上面？我来吧。”米洋个子高，手臂长，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活计。他就站在窗台下，仰着头，专注地擦着高处。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和认真的侧脸。我站在窗台上，低头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和专注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喂！发什么呆呢？”苏苏在下面轻轻推了我一下，一脸促狭，“擦窗户都能擦出花来？”我这才猛地回神，脸上又是一阵微热，赶紧跳下窗台，拿起另一块抹布加入战斗。

时间在忙碌中溜走。教室焕然一新，地板光亮得能照出人影，窗户通透得仿佛不存在，桌椅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清新的水汽。夕阳的金辉斜斜地洒进空荡的教室，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盘旋。

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往回搬自己的桌椅书本。我和米洋再次合力把桌子搬回原位。重新坐回熟悉的位置，看着旁边米洋桌上那盆经历了小小“骚扰”后，叶片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在夕阳下微微摇曳的含羞草，心情格外舒畅。

他整理着书包，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看我，声音带着笑意：“放心，含羞草，记着呢。下次回家带给你。”

“嗯！”我用力点头，也笑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摊开的崭新练习本封面，心里那份对小生命的期待，连同这个忙碌却充满奇妙互动的下午，一起被染上了温暖的、毛茸茸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