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的指尖蹭过热水器冰冷的外壳，水流在掌心汇成细流。
她垂眸看着江遇湿漉漉的睫毛，那睫毛上挂着水珠，像缀了串碎钻，在浴霸的暖光里微微颤动。男孩缩着脖子站在喷头下，细瘦的肩胛骨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幼鸟。
“记住了？左冷右热。”她又示范了一遍旋钮的转向，指尖在温水上顿了顿，“沐浴露挤黄豆粒大小，洗发水别弄到眼睛里。”
江遇用力点头，水珠从发梢甩到瓷砖上，砸出细碎的声响。他看着苏虞从置物架上拎出两支按压瓶，透明的液体带着淡蓝色珠光，是她常用的牌子。
“这个是洗发水，这个是沐浴露。”
她把瓶子塞进他手里，瓶身还残留着她的体温，“用完盖好盖子。”
浴室门合上的瞬间，苏虞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靠在走廊墙壁上，听着水流声重新响起，忽然想起昨天在巷口，这孩子被石子砸中时也只是默默缩了缩肩膀。她从不是有耐心的人，连养大黑时都嫌它掉毛麻烦，可对着江遇这双湿漉漉的眼睛，那些不耐烦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泄了气。
回到房间翻箱倒柜，那套蓝白校服果然只剩领口干着，其余部分浸成了深灰色。
苏虞从衣柜最底层拽出件oversize的白T恤，是原主买错尺码的男装款，又找出条运动短裤——裤腰松得能塞进两个江遇，得用皮带系紧。
她把衣服放在浴室门口，敲了敲门：“没有校服了，先穿这个。”
门内传来含糊的应答。
苏虞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眉骨高，眼尾挑，是副不好惹的模样，偏偏嘴唇形状偏圆，添了点不相称的柔和。她想起自己穿书前敲键盘的手，现在正捏着支口红，膏体在灯光下泛着玫瑰色的光——原主显然比她爱美得多，抽屉里塞满了各种色号的彩妆，和她码农用的键盘形成诡异的反差。
“姐姐……”
江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虞回头，看见他站在阴影里，白T恤长到大腿中部，裤腰上的皮带系得歪歪扭扭，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腰腹。
他的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几缕碎发搭在额前，衬得眼睛愈发黑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唧唧”的水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抬脚跟，生怕弄出声响。
“噗。”苏虞没忍住笑出声。她本想板着脸教他怎么系皮带，可看他那副窘迫得想把自己藏进T恤里的样子，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过来，我帮你。”
皮带在她指尖灵活地穿过扣环，她闻到他头发上残留的、属于她的洗发水香味。
江遇的呼吸很轻，喷在她颈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
“好了。”她松开手，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腰侧，感觉到他猛地一颤。
“困了就去睡吧。”
苏虞起身去浴室，临走前瞥见江遇坐在床沿，像尊易碎的瓷娃娃，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却牢牢盯着她的背影。她关上门时，从门缝里看见他小心翼翼地躺下来，身体绷得笔直，连被子都只敢盖到脚踝。
这晚苏虞睡得格外沉，柔软的床垫像云朵，把她所有的疲惫都吸了进去。
而隔壁的江遇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
他从未睡过这么软的床，被子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混合香味，身边还躺着个愿意收留他的人。
他不敢翻身，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直到后半夜，才在苏虞均匀的呼吸声中，慢慢合上了眼。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苏虞脸上时，她是被一阵尖锐的胃痛惊醒的。
那种痛感像有只手在胃里拧绞，让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她想起原主冰箱里堆成山的泡面和冰可乐，难怪会得胃病——她穿书前可是连奶茶都只喝三分糖的养生党。
“嘶……”她扶着腰坐起来，看见江遇端着碗站在门口，小脸皱成一团。
“姐姐，你怎么了？”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汤面，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卧在面上，汤头熬得奶白。
苏虞愣住了：“你做的？”
“嗯！”江遇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我看姐姐昨天用那个小锅煮的，就学着做了……不知道好不好吃。”他说话时，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袖口还沾着几点油星。
面条煮得软硬适中，荷包蛋煎得外焦里嫩，汤头带着淡淡的葱花味。
苏虞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大黑第一次叼来野兔时，也是这样摇着尾巴等她夸奖。她低头吃面，热气氤氲了眼眶，胃里的痛感似乎也减轻了些。
“不错。”她闷声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吃完面，苏虞靠在门框上换鞋，看见江遇抱着个小木箱子在玄关处徘徊。
“我们今天去你家收拾东西。”她说着，把他歪掉的鞋带重新系好。
江遇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星。他跟着苏虞下楼，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拖鞋的“唧唧”声在楼道里回响。
穿过几条逼仄的巷子，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潮湿的霉味。
苏虞抬头看着面前的筒子楼——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砖块，楼道里堆满了旧家具和垃圾，几只瘦骨嶙峋的猫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江遇的家在二楼，是个不足十平米的隔断间，窗户被对面的楼挡住，屋里昏暗得像傍晚。
“你进去拿证件和衣服，其他的不用带。”
苏虞站在门口没动，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了油烟和灰尘的怪味。
她看见墙角结着蛛网，一张吱呀作响的小床上铺着打满补丁的被子，唯一的家具是个掉漆的衣柜，柜门上贴着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年幼的江遇，笑得勉强。
江遇很快就出来了，怀里抱着个雕花的小木匣，匣盖上刻着“平安”二字，边缘磨得发亮。
“这是外婆留给我的。”他小声说，手指爱惜地摩挲着木匣表面。
走出筒子楼时，苏虞深深吸了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江遇身上，给他镀上了层金边。
她看着他怀里的木匣，想起照片上女人疏离的眼神，忽然问：“你妈妈的电话是多少？”
江遇的脚步顿住了，怀里的木匣被攥得更紧。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阴影：“她换号码了……”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去年冬天就联系不上了。”
苏虞没再追问。
她看着江遇踢着路边的石子，阳光落在他微抿的唇上，那唇色很淡，像抹不开的苍白。
她忽然想起昨天巷口那些小孩喊他“丑八怪”，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一声——那些小屁孩懂什么，他们见过凌晨四点的星星吗？见过比星星还亮的眼睛吗？
“走吧，”苏虞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回家给你做红烧肉。”
江遇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失落被惊讶取代：“红、红烧肉？”
“嗯，”苏虞挑眉，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钱包瘪一点也没什么，“不过你得先学会用洗衣机，不然以后你的衣服都要我洗。”
“我会洗！”江遇连忙说，“外婆教过我！”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苏虞忍不住笑了。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忽然觉得，这空荡的城市好像也没那么冷了，至少身边跟着个会煮面、会亮晶晶看着她的小尾巴，而她这个临时的“主人”，似乎也找到了点不一样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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