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坠之岩

绯云坡码头西侧，废弃的第七号旧仓栈桥。朽木在咸湿海风中呻吟，铁索锈蚀的腥气混着鱼市飘来的腐臭，在暮色中织成一张粘稠的网。海蛇帮的“茶”早已沏好，只是这“茶席”铺在腥臭的码头暗影里。

行秋与重云背抵着半塌的货箱垛。渊海凝光幽蓝的剑锋垂落，剑尖下方，一滩浑浊的海水正无声漫延，水面倒映着仓顶破洞漏下的惨淡月光，也倒映着四周缓缓逼近的、如同礁石阴影般沉默的轮廓——七人，皆着紧身水靠，面覆黑鳞纹面具，只露一双双毫无温度的、如同死鱼眼珠般的眸子。他们手中兵刃各异：淬毒分水刺、绞鲨链镖、甚至还有两柄形制古怪、刃口布满倒齿的短柄鱼叉。没有呼喝，没有叫嚣，只有海风穿过破仓缝隙的呜咽，和靴底碾过湿滑苔藓的细微粘腻声。

重云握紧凛冬裁决。霜白剑身寒气吞吐，在潮湿空气中凝成肉眼可见的冰晶白雾，脚下地面蔓延的霜痕已悄然攀上货箱朽木。他冰蓝眼瞳死死锁定正前方那个缓步踏前一步的头目——那人手中并无利器，只托着一方巴掌大小、形似罗盘的暗铜圆盘。盘面中心，一粒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冰蓝星芒的棱晶正嵌在凹槽中，赫然便是金叶匣中那枚“源心棱匙”！

嗡——！

棱晶骤然亮起！一道无形却尖锐如冰锥的共鸣波动猛地刺入重云脑海！他体内刚刚被凛冬裁决安抚的纯阳冰力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疯狂暴走！经脉中冰针攒刺的剧痛再次炸开！凛冬裁决剑身冰裂纹路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幽蓝寒光！剑尖垂落的霜雾猛地膨胀、扭曲，化作失控的冰风暴尖啸着卷向四周！

“呃啊！”重云闷哼一声，单膝几乎跪地！剑柄传来的极寒几乎冻僵指骨！他拼命想压制暴走的真力，但那源自棱晶的共鸣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入他冰力核心，疯狂搅动！

“重云！凝神！”行秋厉喝！渊海凝光剑锋急转！幽蓝剑身划出一道浑圆弧光！剑尖所指，码头地面淤积的污水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瞬间腾起三道碗口粗的、高速旋转的幽蓝水龙卷！水龙卷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卷向重云失控爆发的冰风暴！水与冰在半空轰然对撞！

嗤啦——轰！

冰屑与水花如同炸开的烟花！刺骨寒气与幽暗水汽疯狂对冲湮灭！仓内温度骤降又骤升！失控的冰风暴被强行阻隔、压缩在两人身前三尺之地！但行秋的脸色也瞬间白了一分！强行压制重云失控爆发的冰力，对他亦是巨大消耗！

“就是现在！”海蛇头目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手中铜盘棱晶光芒再盛！同时左手猛地一挥！

唰！唰！唰！

三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分水刺直取行秋咽喉！绞鲨链镖毒蛇般缠向他执剑手腕！鱼叉则带着恶风直刺他下腹！角度刁钻狠辣，封死所有退路！

行秋瞳孔骤缩！渊海凝光剑势未收，回防已迟！他足尖猛点湿滑地面，身形如流云般向后急掠！同时左手在腰间一抹，三枚薄如柳叶、边缘流转水光的飞镖激射而出！叮叮叮！精准撞偏分水刺与鱼叉！但那条淬毒的绞鲨链镖却如同跗骨之蛆，擦着他手腕掠过！锋利的倒钩瞬间撕裂天水碧的衣袖，带起一串细密的血珠！

“哼！”行秋闷哼一声，手腕剧痛，渊海凝光几乎脱手！毒钩入肉，一股麻痹的阴寒瞬间顺着手臂经脉向上蔓延！

“行秋！”重云目眦欲裂！凛冬裁决感应到主人狂暴的怒意与行秋受伤的危机，剑身嗡鸣如雷！他强行压下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双手握剑，不顾一切地向前猛踏一步！霜白巨剑带着万载冰川崩塌般的毁灭意志，悍然横扫！

“冰封——！”

轰！！！

恐怖的冰蓝色寒潮如同决堤的冰川洪流，以重云为中心轰然爆发！地面瞬间冻结成镜面！货箱、朽木、铁链、甚至空中飞溅的水珠，都在瞬间被绝对零度的寒冰覆盖、凝固！三道扑来的黑影如同撞上无形的冰墙，动作瞬间僵直！淬毒的分水刺冻结在离行秋咽喉仅余寸许的空中！绞鲨链镖的毒钩被冰封在撕裂的衣袖破口处！鱼叉尖端离行秋小腹半尺，却再也无法寸进！

重云一击几乎抽空所有力量，身体晃了晃，拄剑喘息，冰蓝眼瞳因透支而黯淡。但这一剑，终究是逼退了致命一击！

“废物！”海蛇头目面具下的声音带着恼怒！他手中铜盘猛地高举！源心棱晶光芒暴涨到刺目！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的、专门针对冰元素的尖锐共鸣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重云脑海！

“噗——！”重云如遭重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扑倒！凛冬裁决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冰面上！剑身寒光急速黯淡！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断，连行秋焦急的呼喊都变得模糊不清！

“拿下！”头目厉喝！剩余四人如同鬼魅般从冰封的同伴身侧掠过！两人直扑倒地不起的重云！两人则挥舞着淬毒短刃，狞笑着刺向因毒发而动作迟滞的行秋！毒已蔓延至肩胛，行秋半边身体麻木，渊海凝光沉重如铅，勉力格开一柄短刃，另一柄毒刃却已刺到胸前！幽蓝的毒光在刃尖闪烁！

行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格挡，反而将最后的力量尽数灌入渊海凝光，剑锋直指扑向重云的那名海蛇帮众后心！拼着同归于尽，也要为重云争一线生机！

就在毒刃即将刺入行秋胸膛，渊海凝光也将洞穿敌人后心的刹那——

“唉。”

一声极轻、极淡，仿佛只是路过旅人因海风微凉而发出的、带着点慵懒倦意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仓栈破败的顶梁上响起。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海风的呜咽、冰层的碎裂声、毒刃破空的尖啸，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慢了半拍。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立于仓顶最高那根朽木横梁的断裂处。月华吝啬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一身看似寻常的璃月长衫，在咸腥海风中衣袂微扬。他手中并无利器，只随意地拎着一杆……形制古朴、通体暗沉如玄岩、顶端无锋的长枪？枪身缠绕着暗淡的、如同地脉纹理般的暗金纹路。

他俯视着下方绝境，目光平静无波，如同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皮影戏。那声叹息的尾音尚未散尽，他握着枪尾的手腕，随意地、如同拂去衣袖尘埃般，轻轻向下一甩。

嗡——！

没有破空尖啸！没有光芒万丈！

那杆暗沉长枪脱手的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又仿佛凝聚了整座山岳的雄浑！它无声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空间本身都在为其让路的绝对威势，笔直坠落！

目标——并非任何一人！

而是重云脱手掉落在地、寒光黯淡的凛冬裁决剑尖前方三尺之地——那片被重云鲜血染红的冰面！

噗嗤！

长枪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毫无阻滞地没入坚逾精钢的玄冰地面！直至枪尾！枪身没入冰层，只余一截暗沉枪尾露在外面，微微震颤。

就在枪尾触地的瞬间！

轰——！！！

以枪尖落点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冲击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瞬间扩散！所过之处——

咔嚓！咔嚓！咔嚓！

冻结海蛇帮众的坚冰如同遭遇重锤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裂痕，随即轰然爆碎成漫天晶莹粉末！被冰封的三人惨叫着被震飞出去，浑身是血！

叮！叮！

刺向行秋和重云的淬毒短刃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刃尖瞬间扭曲崩断！持刃的海蛇帮众虎口炸裂，惨叫着踉跄后退！

嗡！

海蛇头目手中那疯狂闪烁的铜盘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源心棱晶发出的尖锐共鸣波戛然而止！铜盘表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啪”一声炸成碎片！那枚冰蓝棱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蓝光！

噗通！噗通！

扑向重云的两名帮众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堆积的破渔网上，口喷鲜血，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整个仓栈内，时间仿佛凝固。

海蛇头目捂着被碎片割伤流血的手掌，惊骇欲绝地抬头望向仓顶！剩余还能站立的帮众如同被冻僵的鱼，僵在原地，面具下的眼珠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行秋毒发的麻痹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消散大半，他踉跄一步站稳，渊海凝光拄地，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截没入冰面的暗沉枪尾，又猛地抬头望向仓顶那道身影。

重云被震波拂过，体内暴走的冰力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强行抚平，剧痛骤消。他挣扎着撑起身体，茫然地看向那截救命的枪尾。

仓顶的身影依旧静立。月光终于吝啬地照亮他半边侧脸。轮廓深邃，眉宇间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沉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掷，不过是随手丢下一枚石子。他微微垂眸，目光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扫过那枚滚落在冰屑与血污中的冰蓝棱晶，最后落在行秋染血的衣袖和重云苍白的脸上。

“茶凉了。”他淡淡开口，声音温润平和，如同玉石相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打下去，怕是要伤了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