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杯中茶汤渐冷,腊梅幽香淡去。
蝈蝈的嘶鸣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两只通体碧绿的鸣虫安静地扒在笼子里,朝着池水的方向,复眼倒映着粼粼金光。元宝抖落了大部分水珠,也难得安静地趴在沈卿昭脚边的干燥青石板上,脑袋搁在前爪上,眯缝着眼睛看着墨玉乌龟之前消失的菖蒲丛,似乎还在憋闷,但不再有进一步动作。
暮色更浓,远山在天际铺开黛色的轮廓。
沈卿昭缓缓放下手中紫砂杯。深色的杯底在石桌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咔哒”。
她站起身。烟青色长衫在暮色中流动着浅淡的光泽。没有多余的言语,只对着于谦微微颔首:“多谢茶,回见。”
于谦也立刻放下自己的茶杯,站起身,笑呵呵地还礼:“回见!沈大夫!我这蝈蝈快叫不动了,得回去给它们续点菜叶子!有空常来!我这池子里莲蓬长得快,正好掐嫩杆儿炒腊肉!”
他的回应依旧带着烟火气的爽朗自然,毫无矫饰。
沈卿昭抬步离去。元宝立刻起身抖了抖湿毛,紧跟在主人脚步后面。经过那株挂蝈蝈笼的垂柳时,沈卿昭脚步微微一顿。
她微侧过头,目光极其随意地扫过笼中那两只安安静静的碧绿鸣虫。
元宝也好奇地歪头看了看。
笼中,两只原本沉寂下来的蝈蝈,竟在沈卿昭目光扫过的一刹那,仿佛得了无形的鼓励或洗礼,猛地重新挺直了身子,发出两声前所未有清亮悠长、穿透力十足的欢鸣!
“吱——!”
“吱——!”
声音震得旁边柳叶都仿佛颤了颤。
于谦惊讶地挑了挑眉头,看看那两只突然来了精神头儿的蝈蝈,又看看沈卿昭那消失在青石小径尽头、烟青色模糊的背影,哑然失笑:“嘿!今儿个这是……得了仙气儿提神了?”他摇摇头,笑意更深,叼起小烟斗不再多言。
元宝跟着主人走出园子的月洞门后,终于忍不住,对着沈卿昭低声嘟囔起来:“哼!那俩傻虫子……主人您刚才那一眼!准是……嗯……顺路给它们注了点活气血的本事!不然能让它们叫破天似的?”它甩着尾巴,似乎在为主人的慷慨表示不值,“它们懂什么呀!顶多吃点菜叶子就了不得了!跟园子里那只会潜水装死的傻乌龟一样!就知道骗本大爷下水……”
沈卿昭步履从容,未曾停下,也未回头。暮色四合,烟青色的背影在青石小径上渐渐被拉长、融于暮色之中。
那柄沉冷带霜的钥匙静静躺在她的襟袖之内。于谦家那片雨后的莲池水影、新荷清香、虫鸣马嘶、悠然的茶烟、还有那句“花开花落两由之”的豁达禅意……如同被最精妙的画笔晕染在了这幅名为“人仙”的卷轴一角。
识破?说破?
不如清风过境,笑看莲生。
心照不宣,便是红尘至简至高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