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桃花岛的竹楼里已飘出酒菜香。
黄药师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袍,白发用玉簪松松挽起,坐在主位时,目光在柳清照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昨夜藏书阁的动静他虽未点破,却到底起了探探深浅的心思,这才特意将她安排在黄蓉身侧。
柳清照刚坐下,鼻尖便窜进一股辛辣香气。
黄蓉掀开盘子上的青瓷盖,红油翻涌的碗里堆着藕片、腐竹和牛肉片,顶上撒了把青花椒:“这是我昨儿改良的麻辣拌,用了三斤二荆条、半斤汉源花椒,林公子尝尝?”
她夹起一片藕片送入口中,舌尖先是一烫,紧跟着麻得发颤。
现代社畜哪没吃过四川火锅?
她含着藕片琢磨:这丫头火候是够了,可汤底里的醋味总觉得不对劲。
正想着,黄蓉已经支着下巴看她:“如何?”
“味道很冲。”柳清照抹了把鼻尖的汗,“不过要是加点醋会更解腻。”
黄蓉眼睛一亮:“我试过!今早特意让厨房打了陈醋——”
“错了。”柳清照直接打断她,“你用的是陈醋,该用米醋。陈醋味重,会抢了花椒的香;米醋清酸,能把辣味吊得更透亮。”她屈指敲了敲碗沿,“就像你做的叫花鸡,荷叶要选未展开的新叶,老叶有苦味,包出来的鸡会发涩。”
竹楼里霎时静了下来。
黄蓉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发间的珍珠步摇跟着晃了晃。
她盯着柳清照,忽然笑出声:“林公子倒像在我后厨安了眼睛。”
“我妈管得严。”柳清照夹了一块牛肉片,“小时候学做饭,盐多了要重炒,醋错了要跪搓衣板。”她余光瞥见郭靖在旁猛点头,估计想起被黄蓉“改良菜”支配的恐惧——上回黄蓉用苦瓜炖燕窝,这傻子愣是吃了三大碗。
“那你肯定是个好媳妇。”黄蓉忽然说。
竹楼里的蝉鸣声突然清晰起来。
柳清照的筷子悬在半空,余光扫过左侧——杨过正垂眸拨弄酒盏,指节捏得发白。
她喉头一紧,想起昨夜他倚在院墙上等自己时,月光落进他眼底的模样。
“可惜我没机会做给别人吃了。”她笑着夹起一片腐竹,“我这人嘴太毒,谁受得住?”
“你什么意思?”黄蓉猛地坐直,发间金步摇撞出脆响。
柳清照歪头:“就觉得你该多练练厨艺。上回你做的翡翠白玉汤,豆腐切太厚,汤底熬得太稠,我都替那只老母鸡委屈——”
“够了!”黄蓉“啪”地拍桌,起身时带翻了酒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桌沿滴在柳清照鞋面上。
她盯着对方泛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丫头其实和现代那些爱较劲的小姑娘没两样,连炸毛的模样都像极了自己刚入职时和甲方较量的样子。
“程英,帮我拿帕子。”她没接黄蓉的话,转向一直低头喝汤的程英。
程英忙不迭掏出手帕,指尖还沾着汤渍:“林兄,我、我帮你擦——”
“不用。”柳清照接过帕子,蹲下身擦鞋面,余光看见黄蓉攥着袖口的手指节发白。
她忽然有点心软:这姑娘聪明得紧,偏生把浑身的刺都扎在不相干的地方。
宴席散得比往常早。
黄蓉说要去看新腌的梅子,却在众人离席时拽住柳清照的衣袖:“你留一下。”
竹楼里只剩她们两人。
黄蓉背对着窗,阳光穿过她的发梢,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她忽然转身,眼睛亮得惊人:“你到底是谁?”
柳清照装傻:“我是应天书院的林昭啊。”
“你懂密道机关,会辨药材火候,连我改良的菜哪里不对都能说出来。”黄蓉逼近两步,“我从小到大,除了爹爹和靖哥哥,没人能看透我想什么。可你……”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我的时候,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丫头。”
柳清照心里“咯噔”一声。
她望着黄蓉眼底的探究,忽然想起昨夜黄药师合上《漱玉词》时的模样——这对父女,连审视人的眼神都像极了。
“因为你太聪明了。”她伸手替黄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聪明到忘了别人也能看穿你。”
转身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却没敢回头。
直到走出竹楼,凉风吹得后颈发疼,才发现刚才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不是快发现了?”
熟悉的声音从庭院拐角传来。
杨过倚着青竹,玄铁剑在地上投下斜长的影子。
他今日换了件墨绿色的长袍,袖口还沾着早晨练剑时的露水。
柳清照望着天上渐圆的月亮,轻声道:“也许吧。”
风卷着桃花瓣掠过两人之间。
杨过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去碰她被酒渍染湿的袖口。
远处传来黄蓉的笑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声响,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夜色里——谁都知道,有些事,该来的终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