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学我骂人,但学不会我的嘴瓢
飞沙驿的风裹着砂砾打在窗纸上,发出砂纸擦过的刺响。
柳清照掀开门帘,靴底刚沾到青石板,就听见柜台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阿梅姐,这茶里怎么飘着根头发?你这客栈开得忒不讲究了!”
她脚步一顿。
那声音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故意压粗的哑,像极了她平时挑刺的模样——可偏生多了股刻意的利落,少了半分她惯有的磕绊。
杨过的手已经按上剑柄。
他垂眸扫过柳清照发顶翘起的呆毛——这是她紧张时才会炸毛的标志,“昭昭?”
“去后堂。”柳清照拽着他往厨房方向走,绕过摆着酱菜坛子的木架,从后窗瞥见大堂里的人影。
穿月白直裰的“林昭”正跷着二郎腿,手指敲着茶盏,“我在应天书院时,张厨娘煮的碧螺春从不出这种岔子。阿梅姐,你该让跑堂的去书院后厨学学规矩。”
柳清照差点笑出声。
她上个月确实在书院后厨跟张厨娘学做糖蒸酥酪,可那回张厨娘的茶里落了片梧桐叶,是她帮着打圆场说“这叫茶引秋意”,哪会拿这种事挑刺?
更妙的是,“林昭”说话时喉结动得太刻意,活像吞了颗算盘珠。
“影武者?”杨过眯起眼。
柳清照扯了扯他的衣袖:“天机阁的影武者最会学舌,可他们学不会——”她突然提高声调,“阿梅姐!我要三斤酱牛肉,切薄点!”
“来嘞——”老板娘阿梅的大嗓门震得房梁落灰,“林公子可算到了!方才那位小爷也说要酱牛肉,我还琢磨着今儿是走了什么运,两位贵人同来——”
话音未落,大堂里的“林昭”猛地转头。
柳清照慢悠悠踱进去,往柜台前一倚:“这位兄弟,我书院的同窗都知道,我最恨酱牛肉切薄了——塞牙缝都不够,得切得厚如城墙砖才痛快。”
“林昭”的手指在茶盏上顿了顿,强笑道:“林某不过是跟阿梅姐开个玩笑……”
“玩笑?”柳清照突然凑近他,盯着他耳后——易容胶没涂匀,露出指甲盖大小的青白皮肤,“那你说说,上月十五,我在樊楼替卖花阿巧辨假银锭时,那锭银子是什么纹样?”
“林昭”的瞳孔缩成针尖:“缠枝莲纹。”
“错。”柳清照打了个响指,“是折枝牡丹——阿巧的银锭子是她阿爹在苏州银楼打的,专刻折枝牡丹。你当抄话本的记忆力是摆设?”
“林昭”猛地掀翻茶桌,腰间短刀出鞘。
杨过的玄铁剑更快,“当”地架住他的手腕。
刀锋压得他指节发白,“说,谁派你来的?”
“天机阁……”他咬着牙,“影武者一号,奉命……”
“奉命学我骂人?”柳清照歪头,“可你连我骂人时爱嘴瓢都学不会——方才你说‘忒不讲究’,我平时骂人都是‘忒不讲究个球’,最后那个‘球’字要咬得黏糊糊的,像含着块麦芽糖。”
她话音刚落,后堂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少卿掀帘进来,腰间铁剑还沾着雪水:“林公子!我在关中听说你往河西来了,特意……”他的目光扫过被制住的“林昭”,猛地瞪大眼睛,“这不是……”
“是假的。”柳清照拍了拍陈少卿的肩,“上月你被金轮法王追,我让你往枯井里躲,还塞给你半块芝麻糖——真林昭记得那糖是咸的,假的可记不得。”
陈少卿立刻转向“林昭”:“林公子,那日你给我的糖……”
“甜的。”“影武者”硬着头皮道。
“错!”陈少卿大笑,“林公子说‘关中汉子要吃咸糖才够劲’,分明是咸的!”
“影武者”的脸瞬间惨白。
阿梅抄起擀面杖冲过来,对着他膝盖就是一下:“好你个冒牌货!方才还说我茶里有头发,我这茶盏早上刚用滚水烫过三遍!”她转头冲柳清照笑,“林公子,我就说嘛,方才那小爷说话太利落,哪有你平时跟我砍价时,能为半文钱絮叨半柱香的架势?”
柳清照揉了揉被风吹疼的鼻尖,突然瞥见“影武者”腰间挂着的青铜小鼎——和她在汝阳王府拿到的残片纹路如出一辙。
她蹲下身,扯下他脸上的易容皮:“天机阁的人,倒会挑日子。六大派的局要开,先派个冒牌货来搅浑水?”
“影武者”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黑血。
“毒囊!”杨过拽着柳清照后退半步。
黑血在青石板上洇开,像朵腐烂的墨菊。
柳清照蹲下身,从他衣领里摸出半张纸条,上面用密文写着:“林昭已识破绽,速换影武者二号。”
“好个天机阁。”她把纸条塞进袖口,“以为靠易容就能骗倒我?他们忘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副脑子,装的可都是我林昭的独家记忆。”
杨过替她拍掉肩头的砂砾,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花:“需要我去总坛抄了他们的影武者名单?”
“急什么。”柳清照勾住他的小拇指晃了晃,“等他们派二号、三号来,我正好凑一桌牌局——教他们学学,什么叫‘假作真时真亦假,真打假时假更傻’。”
阿梅端着酱牛肉过来,厚如城墙砖的肉片堆成小山:“林公子,您要的酱牛肉!这冒牌货方才还嫌切得厚,我偏要切得比他脸皮还厚——”
“阿梅姐这话说得妙!”柳清照夹起一片肉塞进杨过嘴里,“过儿,尝尝看,比书院张厨娘的手艺如何?”
杨过嚼着肉,目光却落在她发顶——那撮呆毛不知何时平了,在夕阳里泛着暖金的光。
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比张厨娘的甜。”
“油嘴滑舌。”柳清照耳尖泛红,瞥见窗外又有快马扬尘而来,“看来天机阁的二号影武者,快到了。”
“那就让他们看看。”杨过把玄铁剑往桌上一竖,剑穗的红绒球晃得人眼热,“谁才是这局里,最会搅局的那一个。”
风卷着砂砾掠过客栈招牌,“飞沙驿”三个大字被擦得发亮。
而在更远处的官道上,另一顶帷帽下的“林昭”正攥紧缰绳——他喉结动了动,下意识想骂句“这破风忒不讲究个球”,却卡了壳。
毕竟,影武者可以复制唇舌,却复制不了,那个总在骂人时嘴瓢的、鲜活的、独一无二的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