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笑握着的拿铁杯在木质桌面上磕出轻响,奶泡在拉花小熊的鼻尖漾开涟漪。
午后阳光斜斜穿过咖啡厅的格子窗,在她惊愕圆睁的瞳孔里碎成点点金箔:"你说什么?平安夜那天那么大的雪......"
话音戛然而止,她盯着司徒秋然睫毛上未落的雪霜,忽然发现对方围巾边缘还沾着零星冰晶。
落地窗外的梧桐树正抖落枝丫积雪,簌簌声混着咖啡机的嗡鸣。司徒秋然把冻得通红的手指贴在杯壁取暖,指节上被蛋糕盒勒出的红痕还未消退。
玻璃幕墙倒映着她睫毛颤动的弧度,将记忆里的风雪重新卷入咖啡厅:"我到小区时,路面积雪已经漫过脚踝了。"
她忽然轻笑,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水珠:"蛋糕盒太滑,摔了三次才抱住。"
闻一笑无意识攥紧瓷勺,勺柄磕在杯沿发出清脆声响。眼前仿佛浮现出风雪中踉跄前行的身影——司徒秋然抱着系着红丝带的蛋糕盒,羽绒服肩头落满积雪,发梢结着细小冰碴。
“爱情可真伟大,我可真佩服你。”
闻一笑忍不住感慨,她没想到司徒秋然竟然会冒着大雪坐三个小时的火车拎着蛋糕只是为了给钟渊过生日。
这样的傻事,她闻一笑可做不出来。
司徒秋然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脸上还是会露出甜蜜的笑容。
“那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没有发生一些美妙的事情?”闻一笑的笑容突然变得很猥琐。
司徒秋然一头雾水:“什么?什么美妙的事情?”
闻一笑凑到她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司徒秋然的脸瞬间爆红。她害羞地捂着脸:“闻一笑!!你真的,很不单纯!”
“拜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嘛!”闻一笑一边笑一边冲司徒秋然挑眉。
因为闻一笑的话,大白天的司徒秋然竟然开始幻想自己穿着性感的红色睡衣坐在钟渊怀里的画面。然后他被自己迷得魂不守舍,轻轻挑起自己的下巴在嘴唇上落下一个甜蜜的吻。
“嘿嘿嘿!!”
司徒秋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引起咖啡厅里其他客人的注意。闻一笑连忙把她从幻想中推出来。
“醒醒!快擦擦你的口水。”
司徒秋然用手擦了擦嘴角,脸颊红到了耳朵:“我哪有流口水,你乱说。”
“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司徒秋然睫毛剧烈颤动,发梢遮住的耳垂红得近乎透明,连脖颈处都漫上可疑的绯色。
她时不时偷瞥闻一笑的眼神又飞快躲闪,像只被当场抓包的偷腥猫儿。
她仓促抬头时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遐想,却又慌慌张张地用故作凶狠地瞪眼来掩饰,可惜颤抖的声线彻底暴露了她的慌乱:“谁、谁瞎想了!”
“就是你,你还不承认!”
“我哪有!”
司徒秋然和闻一笑像两个小学生一样拌嘴。
钟渊的卧室里衣柜深处浮起细小的灰尘,在透过窗帘缝隙的晨光里轻盈翻涌。
他的指尖刚触到毛茸茸的小熊睡衣边缘,突然有个粉色影子簌簌坠落——那是根缠绕着风干草莓装饰的发绳。
他蹲下身时,膝盖在木地板上磕出闷响。他的指腹抚过发绳上起球的绒线,某个冬天清晨的记忆突然刺破时光。
司徒秋然扎着丸子头转身,这根发绳在阳光下晃出粉色光晕,草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像缀在枝头的星星。
钟渊鬼使神差地将发绳卷进口袋,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她。
清晨,司徒秋然梳完头发后发现手腕上突然一空。她低头望着空荡荡的袖口,指尖还残留着编织绳特有的粗糙触感——那根草莓发绳,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
她踉跄着扶住鞋柜,目光扫过散落的快递盒与门口的伞架,发绳的影子却无处可寻。
她跪坐在地毯上,双手疯狂扒拉沙发缝隙。羊毛毯下露出半截粉色布料,她心脏猛地一缩,扯出来才发现是半截被勾住的毛线围巾。
书架底层的纸箱被拽出来时带倒了几本书,《飞鸟集》哗啦啦散成扇形,书页间掉出的干花书签在地板上打着旋。
当她掀开床底积灰的收纳箱时,陈年的樟脑味扑面而来。泛黄的童年相册滑落在地,某一页的边角,七岁的自己戴着同款草莓发绳,笑得露出豁牙。
指尖抚过照片,司徒秋然忽然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那些随着发绳消失的,或许从来都不只是根普通的头绳。
旧时光像被惊动的蝴蝶群骤然纷飞,司徒秋然跪在满地狼藉中,目光盯在那张泛着银边的老照片上——七岁的自己穿着鹅黄色连衣裙,发间的草莓发绳在阳光下鼓成饱满的弧线。
母亲用镶珍珠的小梳子给她编辫子,父亲举着相机蹲在紫藤花架下,镜头里晃动着斑驳的光斑。
那时的晨光总是裹着槐花甜香漫进房间。她趴在铺着碎花桌布的餐桌上,看父亲把煎蛋切成小兔子形状,糖霜在胡萝卜耳朵上闪闪发亮。
母亲会将草莓发绳轻轻系在她刚洗过的长发间,指腹抚过发顶时带着护手霜的茉莉味:"我们然然今天要当童话里的小公主。"
记忆里的每个傍晚都浸着蜂蜜色。她骑着粉色儿童自行车在小区里转圈,发绳的丝带随着风掠过玉兰树梢,惊起几片白花瓣。
父亲总在后面慢跑着追赶,运动鞋踩碎满地晚霞;母亲则抱着印满小熊的水壶,笑眼弯弯地喊她慢点。路过的邻居总要停下来夸赞:"秋然这发绳真好看,和她一样漂亮!"
直到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母亲隆起的小腹突然比草莓发绳更耀眼。
从那天起,梳妆台上的珍珠梳子落了灰,餐桌上的小兔子煎蛋变成了两份,连那辆载满欢笑的自行车,也被收进了积满蛛网的储藏室。
而那根草莓发绳,却固执地系在书包拉链上,陪着她走过整个青春,像枚褪色的勋章。
司徒秋然突然想起过去,那天她蜷缩在书桌与衣柜的夹角里,膝盖抵着下巴。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校服裙摆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三天前弟弟满月宴上,外婆给襁褓里的孩子系的金丝银线襁褓带。
衣柜深处还藏着她十岁生日时的照片。那时她戴着缀满水钻的皇冠,站在铺满草莓奶油的蛋糕前,父亲把她举过头顶,母亲笑着擦去她鼻尖沾到的糖霜。
而此刻楼下传来的哄笑声,正将记忆里的甜腻慢慢冲淡——弟弟的摇铃发出清脆的叮当,母亲哼着童谣的尾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柔颤音。
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洇着深色水痕,数学题旁歪歪扭扭写着“弟弟”两个字,被橡皮擦出破洞。
她听见父亲踩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慌忙把作业本塞进抽屉,却在转身时撞落了玻璃相框。
那是去年全家去迪士尼拍的照片,如今相框背面的胶条已经泛黄,照片里牵着她手的父母,此刻正守在婴儿房门口轻声交谈。
暮色漫进房间时,她摸到床底那个铁盒。里面躺着幼儿园时的小红花、掉了漆的玻璃弹珠,还有母亲怀孕前送她的星星发卡。
发卡的金属边已经氧化成灰绿色,就像此刻楼下飘来的奶香味,曾经属于她的温暖,正在弟弟的啼哭里重新排列组合。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司徒秋然把脸埋进褪色的小熊玩偶。那是她从出生起就抱着的玩具,绒毛被磨得稀疏,肚子上的补丁是母亲去年亲手缝的。
楼下传来弟弟绵长的哭声,她听见母亲小跑着穿过客厅的脚步声,突然觉得自己怀里的小熊,也和她一样,成了被时光遗落的旧物。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出版社提前放假。司徒秋然久违地睡了一个懒觉,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她打开手机发现除了闻一笑,好像根本不会有其他人会给自己发消息。
她打开通讯录发现父母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有给自己打过一通电话了。越长大司徒秋然就越觉得父母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自己。
特别是弟弟出生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他的身上。也是从他出生的那天开始,父母突然就忘了司徒秋然的生日。她再也没有在那一天和父母坐在一起吃过蛋糕,没有吹过蜡烛也没有收到过任何礼物。
弟弟的出生好像一下子让父母变得贫穷,他们时不时就向司徒秋然潜移默化地传达家里很穷,你要听话懂事不能乱花钱的思想。
但这些想法他们却从来不会在弟弟面前表达,这让司徒秋然感觉到很不公平。
高一那年她在家里面翻到两份人寿保险,但是上面只有父亲和弟弟的名字。她生气地拿着保险去质问母亲,而她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人没必要买。
母亲的那句话司徒秋然记了很久很久,她开始学会接受父母可能并不爱自己的事实。
司徒秋然上大学后每次和父母吵架,他们都会说国外的孩子十八岁就不再花父母的钱,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那时候的她真的很想有骨气地对他们说,我不需要你们养!但现实她只能把所有的难过咽进肚子里,然后每次卑躬屈膝地找他们要生活费。
司徒秋然不明白他们既然不爱自己,那当初为什么要生呢?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因为当时的第一胎不知道是男女也不能打掉,所以她才能出生。
再后来司徒秋然大学毕业出来工作后,不管过得再苦都没有向父母伸手要过钱。而他们也没有主动问过为什么。
可即使这样每年回家过年他们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曾经他们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司徒秋然算过其实他们也没有在她身上花过多少钱,自从弟弟出生后她再也没有买过新衣服。衣服都是拿表姐穿不下的旧衣服改成的,小时候的她甚至连一个布娃娃都没有。
她也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公主裙和水晶鞋,小时候的她永远都在羡慕隔壁家的孩子。羡慕他们有吃不完的零食,羡慕他们有穿不完的新衣服,羡慕他们不是过年也会有零花钱。
羡慕他们有父母陪伴,羡慕他们被父母平等地爱着。
司徒秋然大学毕业那年回家过年,弟弟打碎了她的玻璃杯,她忍不住冲他吼了几句。
然后他说了一句她至今都无法忘记的话,他当着父母的面大喊:“这又不是你的家!反正你迟早都要嫁出去的!”
司徒秋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知道小小年纪的他能说出这种话,背后肯定有大人的插足。
可这时候一旁的父母却始终保持沉默,他们的沉默就是默认了弟弟的话。那一刻司徒秋然的心碎了一地,她再也不相信家就是最后的避风港这种可笑的话。
她开始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无条件地爱孩子,也并不是所有的家都是避风港。
那天开始司徒秋然和家人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她以为这样父母就会反思。但她还是太天真了,因为不爱你的人根本就不在乎。
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无论是生病还是难过都是一个人消化。
她算过,父母从小到大在自己身上花的钱差不多是二十万左右。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攒够这二十万,然后还给他们。
这样他们之间就互不相欠了。
可是亲人之间真的能做到互不相欠吗?司徒秋然时常思考是只有自己的家庭是这样的,还是有很多人的家庭也是这样的呢?或者是更糟。
司徒秋然特别羡慕闻一笑和父母的相处模式,因为她会和母亲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她的父母也不会说养育她有多辛苦的这种话来绑架她,不会在她买完一袋零食后和她说赚钱有多辛苦。你一定要省着点花,一定要听话懂事,一定要知道感恩的这种话。
更不会在生完第二个孩子后就完全忽略第一个孩子的感受,而这些都是司徒秋然所渴望的。
她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她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像别的妈妈一样,关心女儿生理期会不会肚子痛。关心女儿在外面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没有遇见不开心的事,工作累不累?
但现实却是司徒秋然的母亲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她在发育期第一次生理期的时候,都是在学校的生理课上学到的。
她的第一件内衣也是在摆摊的小贩上买的,她已经记不清他们有多久没有给自己买过衣服了。他们只是把不多的钱给她,然后就不管了。
他们以为这就是爱了,但对于司徒秋然来说这样的爱还不如没有。
她以为的爱应该是生活上的关心,应该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呵护才对。
司徒秋然觉得自己就像被他们随意撒在土壤里的一颗种子,能不能长大能不能成长得更好,都要看命。
距离过年还有一天,司徒秋然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窗边发呆。手机屏幕亮着放在一旁,上面是她和母亲的聊天记录。
——你过年还回家吗?
——不确定,看工作忙不忙。
其实她撒谎了,因为她只是想看看母亲会不会希望她回家,会不会思念她。
但过了一会儿,母亲只回了五个字。
——行,我知道了。
就是这五个字让司徒秋然毫不犹豫退掉已经买好的火车票,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灵魂一样空荡。
她眼睛泛红看着窗外轻声呢喃:“最讨厌过年了。”
不好不坏的家庭就像“温吞水”——没沸腾的滚烫伤害,也没冰水般的刺骨冷漠,就是不冷不热地裹着。
他们不会打骂,但也很少认真听你说话。他们供你吃喝,却像完成任务一样缺了点温度,就像衣柜里那件永远合身却从不亮眼的旧毛衣,穿着不扎人,但也从没让你觉得被精心呵护过,连吐槽都觉得“好像也没那么糟”,可心里总留着块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
司徒秋然总是在这种家庭中渴望爱,这种感觉可能像在雾里走路——明明知道前方有光,却总被脚下的石子绊住。
一边困在“父母没那么坏但也没给够爱”的循环里反复琢磨,一边又忍不住像缺了角的拼图,总想在别人身上找到能填满自己的那块。
看到别人被无条件支持时会突然鼻酸,可自己真的被靠近时又会下意识推开,怕期待落空又怕暴露自己“其实很需要爱”的脆弱。
就像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糖,知道甜却又嫌黏手,纠结着要不要舔干净,又怕最后连这点甜都消失了,心里始终悬着个问号:“我值得被好好爱吗?”
南京城的年味裹着腊梅香撞进鼻腔时,司徒秋然裹紧羊绒围巾,看夫子庙的灯笼在暮色里次第亮起。
大行宫地铁站涌出潮水般的人群,年轻姑娘抱着草莓糖葫芦嬉笑跑过,孩童攥着发光的兔子灯笼跌跌撞撞,连路边卖桂花糖藕的摊子都飘出暖融融的吆喝声。
她数着青砖路上交错的影子往前走,忽然被前方的喧闹绊住脚步。
老字号糕点铺前,穿唐装的阿姨正踮脚往儿子手里塞刚出炉的梅花糕,氤氲的热气里,少年抱怨着“妈我都这么大了”,声音却软得像刚揉好的糯米团。
司徒秋然望着自己呵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消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是家族群里跳出来的红包消息,聊天框里的烟花表情炸开又沉没。
她看着家族群里其乐融融的画面,却总觉得格格不入。好像她是里面唯一的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感觉怎么去形容呢?大概是吃完苦瓜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柠檬的感觉。
秦淮河的游船鸣起汽笛,将对岸的戏曲声搅碎成粼粼波光。她摸出便利店买的关东煮,汤汁早已凉透,萝卜吸饱了调料的咸涩,却暖不了指尖的寒意。
霓虹灯牌映在河面上,恍惚间像极了小时候跟着父母逛灯会时,那些从她掌心溜走的许愿灯。
鼓楼的钟声穿透人声传来,司徒秋然望着远处腾空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忽然发现自己又走到了老门东。
卖糖画的老人正在收摊,转盘上“金龙”的位置蒙着层薄灰。她鬼使神差摸出硬币转了下,竹签最终停在“蝴蝶”上。
老人笑着把糖画递给她:“姑娘,过年吃甜,来年就不苦啦。”
糖丝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司徒秋然尝到的却是潮水般的酸涩。她攥着逐渐融化的糖画往回走,街边店铺的电视机里正重播春晚,欢声笑语漫出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