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热气还没散尽,司徒秋然攥着睡衣领口走出磨砂玻璃门时,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
棕色的棉质睡衣带着刚烘干的暖意,袖口和裤脚都绣着一小簇浅灰色的云纹,柔软得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
客厅的顶灯已经调暗了亮度,只留着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在地毯上投出一片温柔的光晕。
钟渊就坐在沙发边缘,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微微一顿。
司徒秋然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竟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睡衣。
同样的棕色,同样的云纹刺绣,连布料垂落的弧度都相差无几。落地灯的光落在他肩头,他脖颈处的锁骨线条透过微敞的领口隐约可见,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
空气仿佛安静了几秒。司徒秋然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刚洗过澡的皮肤泛着薄红,她下意识地往浴室门后缩了缩,指尖绞着睡衣的衣角,却又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刚沐浴完的湿润,故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些:“我们这睡衣,好像……”
“情侣装?”钟渊替她把话说完,嘴角似乎轻轻扬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他合上书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时,睡衣的衣摆轻轻晃动了一下。
“嗯,看着是有点像。”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水,背对着她的时候,耳根悄悄泛起一点红。
“这是前阵子超市打折买的。”他的声音从水杯上方传来,带着点刻意的平淡:“促销活动,买两件第二件半价,想着换着穿方便,就……”
话没说完,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两杯水,递过来的那杯温度刚刚好。司徒秋然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地缩了一下。
“挺划算的。”她低下头,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钟渊“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发梢滴落的水珠上——刚才她大概没擦干头发,有水珠顺着脖颈滑进睡衣领口,消失在那片柔软的棕色里。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落在落地灯的光晕里。
没人知道,那天在超市货架前,他看到这套睡衣时,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就是司徒秋然穿着它的样子。
棕色衬她白,云纹刺绣像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他甚至想象过某个清晨,两人穿着同款睡衣在厨房碰面的场景,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飘着咖啡的香气。
所以他几乎没犹豫就拿了两套,结账时收银员笑着说“情侣款很配”,他没否认,只是红着脸拎着袋子快步走出了超市。
此刻看着司徒秋然站在暖黄的灯光里,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睡衣,像一颗终于落到掌心的糖,那些藏了很久的、不敢说出口的念头,忽然有了形状。
“头发没吹干?”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去拿吹风机。”
司徒秋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他转身走向储物间的背影,睡衣的衣角在灯光下轻轻摆动。
她低头抿了口温水,尝到一点微甜的滋味,大概是刚才那点心思太甜,连带着白开水都有了味道。
落地灯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鸟。原来有些“巧合”,从来都不是意外。
吹风机的嗡鸣渐渐停了。
钟渊关掉开关,把温热的风筒放在床头柜上,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司徒秋然发尾的碎发——已经全干了,带着点蓬松的弧度,像被阳光晒过的绒毛。
他收回手时,指腹还残留着发丝的柔软触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好了。”他说,声音里还带着点吹风机残留的微哑。
司徒秋然对着镜子抬手摸了摸头发,蓬松又温暖,和记忆里某个雪夜的触感慢慢重叠。
她转过身,正想说谢谢,就看见钟渊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玻璃杯外面凝着薄薄的水汽,暖黄的灯光透过液体,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晕。
“刚热的,温的,喝了好睡觉。”他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杯底和木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就是这声轻响,像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锁。
司徒秋然的目光落在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上,忽然就想起了去年圣诞节。
那天雪下得很大,鹅毛似的雪花扑在脸上,她拎着一个草莓蛋糕,裹着厚厚的围巾,站在钟渊家门口。
蛋糕盒上落了层薄雪,她用围巾裹了又裹,生怕奶油化了——那天是他的生日,她攒了很久的勇气,才敢说“我在你家门口”。
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开了门,看见她冻得鼻尖通红,睫毛上还沾着雪花,二话不说就把她拉进屋里。
暖气扑面而来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钟渊转身去拿毛巾,回来时把毛茸茸的干发巾罩在她头上,轻轻揉着她冻得僵硬的头发,动作和刚才吹头发时一样轻柔。
“傻不傻?”他当时的声音带着点嗔怪,却没松开手,“雪这么大还跑过来。”
她那时只顾着笑,把蛋糕盒递给他:“生日快乐啊!钟渊。”
后来蛋糕摆在茶几上,蜡烛的光映着他的眼睛,他切了一块最大的给她,然后转身去厨房热牛奶。
也是这样的玻璃杯,也是这样温温的温度,他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指节,还特意用掌心裹住她的手焐了焐。
“慢慢喝,别烫着。”
此刻手里的牛奶温度,和那天的一模一样。司徒秋然抬起头,看见钟渊正站在门口,棕色的睡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锁骨,落地灯的光从他身后漫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和去年圣诞夜那个穿着深色毛衣的身影,慢慢重合了。
原来有些温柔是藏不住的,它会变成热牛奶的温度,变成擦头发时的力度,变成跨越了季节和时间,依然清晰如初的触感。
“怎么了?”钟渊见她盯着牛奶出神,又往前走了半步,“不合口味?”
司徒秋然摇摇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一直漫到心口。
她抬起眼,撞进钟渊带着关切的目光里,忽然笑了,眼角弯起的弧度像月牙:“没有,很好喝。”
和去年圣诞夜的那杯,一样好喝。
钟渊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喉结轻轻动了动。他没说出口的是,去年她走后,他把那个草莓蛋糕的盒子收了起来,现在还放在书柜最上层。
有些心意,像杯底沉着的甜,不用言说,却早已漫进了时光里。
落地灯的暖光像一汪浅金色的水,漫过沙发的一角,将两人圈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
司徒秋然捧着那杯热牛奶,指尖裹在玻璃杯的暖意里。杯子里的奶泡已经渐渐消了,她小口小口地啜着,目光落在茶几边缘那道细微的木纹上,心里却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总忍不住往旁边瞟。
钟渊就坐在离她半臂远的地方,手里摊开一本硬壳书,书页是浅米色的,大概是本散文。
他的姿势很端正,背脊挺直,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捏着书页的一角,指节分明。暖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连带着鼻梁的弧度都柔和了许多。
可他翻书的动作实在太慢了。
司徒秋然数着自己喝牛奶的次数,从第一口到第五口,他手里的书才翻过一页,而且翻页时指尖有些迟疑,显然没太留意页码。
再抬眼时,她看见他的目光虽然落在书页上,瞳孔却没有聚焦,像是透过纸页,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她吞咽牛奶的轻响,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钟渊的呼吸很轻,落在耳边,像羽毛轻轻扫过。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柑橘香,混着牛奶的甜香,在暖光里慢慢漾开,让人心里发暖。
忽然,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无意识地蜷了蜷,随即又松开。
司徒秋然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盯着杯底剩下的小半杯牛奶。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发顶,带着点犹豫,又有点舍不得移开,像傍晚迟迟不肯落山的夕阳。
钟渊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书页上的句子明明很简单,可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他的注意力全被旁边的动静勾走了——司徒秋然喝牛奶时,唇角会沾一点奶渍,像只偷喝了奶的小猫;她的头发被吹得很蓬松,有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还有她握着杯子的手,手指纤细,指尖因为热牛奶的缘故,泛着淡淡的粉。
他甚至在想,刚才吹头发时,指尖触到的发丝是不是比记忆里更软了些;她刚才笑的时候,眼角的弧度和去年圣诞夜,隔着蛋糕盒看见的样子,是不是一模一样。
书里写着“晚风穿过回廊,带着栀子花的香”,他却只闻到身边那股淡淡的奶香,混着她身上洗发水的味道,是种很清甜的气息。
“那个……”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突兀,在安静的客厅里漾开。
司徒秋然猛地抬头:“嗯?”
钟渊被她撞进眼里的光看得一愣,才发现自己刚才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指尖捏着的书页轻轻抖了一下,耳尖有点发烫,只能胡乱指了指她的杯子:“牛奶……凉了吗?”
司徒秋然低头看了看,还有余温。她摇摇头,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还有点热,你要喝吗?”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唐突,脸颊瞬间热了起来。钟渊却看着那杯被推过来的牛奶,杯壁上还留着她手指的温度,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填满了。
“不了。”他说,声音放轻了些,“你喝吧。”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书页上,这一次,却好像能看清字了。只是那些字里行间,忽然都带上了司徒秋然的影子——她的笑,她的头发,她沾着奶渍的唇角,还有此刻,两人坐在同一片暖光里,呼吸交缠的温柔。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落地灯的光晕却显得格外亮,像一个被小心翼翼护起来的、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空牛奶杯被钟渊拿去厨房洗了,玻璃杯碰撞水槽的轻响从走廊飘过来,带着点居家的暖意。
司徒秋然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边角,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上周在闻一笑书架上瞥到的《恋爱指南》,其中一页用荧光笔标着:“共享恐惧是拉近距离的最佳方式,比如……一起看恐怖片。”
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像有只雀跃的鼓点在胸腔里敲。
钟渊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时,就看见司徒秋然正对着投影仪幕布发呆,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困了吗?”他走过去,拿起遥控器,“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
“不困!”司徒秋然猛地回神,声音有点急,又赶紧放缓了语气,手指卷着睡衣的衣角:“那个……反正也睡不着,要不要看点什么?”
钟渊挑了挑眉,把遥控器递给她:“你想看什么?”
幕布亮起来的瞬间,司徒秋然的手指在恐怖片分类里快速滑动,最终停在一部封面漆黑的片子上——《午夜回廊》,上次同事说吓得三天不敢关灯,评分高,据说jump scare(突然惊吓)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播放键,然后状似自然地往沙发中间挪了挪,离钟渊又近了些。
“就看这个吧,好像评价不错。”她拿起刚才被钟渊放在一边的抱枕,抱在怀里,指尖悄悄攥紧了布料。
钟渊没异议,只是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更宽敞的位置。
片头的音乐很低沉,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像水滴落在空荡的走廊里。司徒秋然抱着抱枕,眼睛盯着幕布,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身边的动静。
钟渊的坐姿没怎么变,只是把书放在了茶几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很平静。
前二十分钟还算温和,镜头在布满灰尘的老房子里游走,气氛渲染得很足。
司徒秋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钟渊说话,假装看得很投入:“你以前看恐怖片吗?”
“还好。”钟渊的声音在低沉的背景音乐里显得格外清晰,“偶尔陪朋友看过。”
话音刚落,幕布上突然窜出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伴随着尖锐的尖叫,司徒秋然早有准备,却还是配合地“呀”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缩。
预想中撞到坚实胸膛的画面没出现——她离钟渊还有两指宽的距离。
司徒秋然有点尴尬,正想若无其事地坐直,手腕却忽然被轻轻握住了。
钟渊的掌心很暖,带着点薄茧,力度不重,却很安稳。
“害怕?”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几乎贴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
“有、有点……”她顺势往他那边靠了靠,心脏跳得像要撞出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幕布上的剧情越来越吓人,女鬼的哭声忽远忽近,镜头在黑暗的走廊里晃来晃去。
司徒秋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敢细看,大半张脸埋在抱枕里,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时不时往钟渊那边瞟。
他其实也没怎么看屏幕。
钟渊的注意力全在握着的那只手上。司徒秋然的手腕很细,皮肤微凉,被他握住时,指尖轻轻颤了颤,像受惊的小鹿。
她往他身边靠过来的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发顶偶尔会碰到他的胳膊,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甚至故意在某个恐怖镜头出现前,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果不其然,看到她像只受惊的小兽,猛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要不关掉?”他问,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别、别关!”司徒秋然赶紧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都看到这儿了……”
她其实没看清剧情演到哪里了,满脑子都是“再靠近一点”“再害怕一点”。怀里的抱枕被她攥得变了形,而钟渊的手一直没松开,就那么轻轻握着她的手腕,像在给她无声地安抚。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像恐怖片里的音效,反而衬得客厅里的暖光格外安心。
司徒秋然偷偷抬眼,看见钟渊的下颌线在光线下很清晰,他的目光落在幕布上,嘴角却微微扬着,显然看穿了她这点小心思,却没戳破。
原来有些刻意地靠近,对方早就看穿了,却愿意配合着,演一场温柔的戏。
当又一个女鬼突然从镜子里钻出来时,司徒秋然“啊”地叫了一声,这次是真的有点吓到了,下意识地往钟渊怀里靠得更近,肩膀几乎贴在了他的胳膊上。
钟渊低笑一声,终于松开她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别怕,假的。”
他的手掌很暖,隔着薄薄的睡衣,温度一点点渗进来,烫得司徒秋然心里发软。
她把脸埋在抱枕里,偷偷笑了,原来《恋爱指南》说得对,有些距离,真的能在一场刻意制造的惊吓里,悄悄缩短。
幕布上的光影还在变幻,而沙发上的两个人,距离已经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像在黑暗里,悄悄合奏着一首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