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渊的睫毛在咸涩的海水中颤了颤,他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海水漫过耳廓的嗡鸣。
“钟渊……”
司徒秋然的声音突然钻进来,清得像碎冰撞在玉盘上,他猛地想抬头,却被无形的水压攥住喉咙。窒息感像潮水漫上来,咸涩的液体呛进肺叶,每一寸气管都在灼烧。
他猛地吸气,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凉意灌进喉咙,胸腔剧烈起伏。视线里先是一片晃眼的白,慢慢聚焦成医院的天花板。
点滴瓶悬在半空,液体滴落的声音和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交织在一起,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他动了动手指,输液针的刺痛沿着手背蔓延开,才发觉刚才深海里的呼唤,原来是一场沉在意识边缘的梦。
钟渊的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开,落在手边时,呼吸蓦地轻了半拍。
司徒秋然趴在床沿睡着了,半边脸颊陷在臂弯里,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蹙紧的眉头。
大概是睡得不安稳,那眉头皱得像打了个小小的结,长而密的睫毛颤巍巍的。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侧脸,皮肤在病房的柔光里透着淡淡的粉。
她的唇瓣抿成一道浅弧,忽然溢出细碎的嘟囔:“不要……别去……”声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钟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悬在半空,却又怕惊扰了她,最终只是静静看着。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淌过她微颤的睫毛,在那道紧锁的眉头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他忽然觉得,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淡了些,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悄悄漾开的、柔软的涟漪。
窒息感还攥着喉咙,司徒秋然猛地睁开眼,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濡湿。
梦里那片翻涌的黑海还在眼前晃,钟渊沉下去的背影像块巨石,她拼尽全力伸手去抓,指尖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海水。
“呼……”她大口喘着气,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视线里却突然撞进一双眼睛。
钟渊已经醒了,正安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顿了顿。她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看见他嘴唇干裂泛着白,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病房顶灯还要亮。
“你醒了?”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半寸,发出轻微的声响。手还僵在刚才撑着床沿的位置,指尖的麻意混着突如其来的狂喜涌上来。
让她一时忘了该做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没褪尽的梦呓般的沙哑,尾音却忍不住往上扬。
钟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疲惫的脸上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
司徒秋然觉得胸腔里塞满了暖融融的光,他憔悴的模样,像是跋涉过漫长黑夜后,终于撞进眼底的那颗星。
“我去叫医生。”司徒秋然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微哑,转身时衣角轻轻扫过床沿。
手腕却猛地被攥住了。
钟渊的手很凉,带着输液留下的薄茧,力道稳得她不容挣脱。
司徒秋然的脚步顿住,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衬得彼此的呼吸都格外清晰。
她低着头,视线落在交握的手上,那点刚压下去的后怕突然像潮水般涌上来,眼眶先红了。
“我真的好害怕,”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铃,“在海边……我害怕自己跑慢一步,总怕……怕我再去得晚一点,就再也救不了你了……”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哽咽,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手背上。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带着哭腔扑进钟渊怀里。
钟渊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她,反而用没输液的那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背。
她的肩膀在怀里剧烈地颤抖,哭声压抑又委屈。
他能感觉到她滚烫的眼泪浸透了病号服的前襟,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翻涌的疼惜。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司徒秋然的哭声渐渐低了,只把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
钟渊抱着她,指尖穿过她汗湿的发丝,动作轻柔。
唐瑞升接到司徒秋然的电话后就带着贾子彦和须书远赶过来,三个人推门进来时就看见眼前的一幕。
钟渊微微俯身,手臂虚虚圈着司徒秋然,她的侧脸贴着他的衬衫,发梢被他指腹不经意地蹭过。
那画面像被按下暂停键,连阳光透过百叶窗的光斑都凝在半空。司徒秋然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直起身,后背撞到床头的瞬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攥着被角,避开门口三道探究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去找医生过来。”
话音未落,她几乎是逃也似地掠过三人,走廊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钟渊坐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柔软触感,他抬眼看向门口,眉峰微挑,嘴角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唐瑞升三人面面相觑,贾子彦刚要开口调侃,就被须书远一把捂住嘴。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还带着刚才那瞬间的温软,连消毒水味都淡了几分。
唐瑞升最先跨步上前,他不管不顾地扒开钟渊的衬衫领口,目光像扫描仪似的。
"钟哥,你到底伤哪了?司徒在电话里都急哭了。"他声音里的急火还没褪尽,指尖在钟渊肩头用力按了按,"这儿疼不疼?"
贾子彦绕到床尾,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蹲下去捏了捏钟渊的膝盖:"走路还利索吗?"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手指在脚踝处反复摩挲。
须书远则在病房里转了半圈,视线从床头柜上的空水杯落到墙角的垃圾桶——里面只有个揉成团的纸巾。
他又快步走到钟渊面前,伸手想探他的额头。
"发烧了没?有没有头晕恶心?"他语速飞快,眼睛瞪得圆圆的。
三个人像三只团团转的陀螺,问话声叠在一起撞在墙壁上。唐瑞升的衬衫领口被自己扯得歪斜,贾子彦蹲得太久,牛仔裤膝盖处皱成一团,须书远的眼镜滑到鼻尖上都没顾上推。
钟渊靠在床头,看着他们忙乱的样子,原本蹙起的眉峰慢慢舒展。
"我没事。"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抬手按住唐瑞升还在乱摸的手。
唐瑞升松了一口气:“钟哥,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贾子彦从床尾站起来,拍了拍钟渊的小腿:"能下地走两步不?我可告诉你,要是敢硬撑......"话没说完,就被钟渊抬脚轻轻踹了下膝盖,力道不重,却带着熟悉的戏谑。
须书远终于推了推眼镜,长舒一口气,转身去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没事就好,吓死我们了。"
他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刚才在来的路上,他几乎以为要去见躺在ICU里的人了。
钟渊接过水杯的手稳得很,指尖甚至带着暖意。他看着眼前三个头发微乱、眼眶还带着点红的人,忽然低笑一声:"行了,再检查下去,我没病也要被你们折腾出病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消毒水的气味随着白色裙摆一同飘进来。护士拿着体温计走过来,弯腰时别在胸前的钢笔轻轻晃动。
她熟练地将体温计夹在钟渊腋下,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皮肤,又很快收回去。
“恢复得不错。”她一边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一边抬眼笑了笑,“说起来,你女朋友是真的很担心你。昨天送你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桃子,抓着医生的白大褂不放,反复说‘一定要救活他’,急得厉害……”
护士笔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真切的羡慕:“现在的小姑娘,能这么心疼男朋友的可不多了。”
体温计被抽出来的瞬间,钟渊喉结轻轻滚了滚。他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被单上的纹路,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划着圈。
阳光恰好落在他耳尖,那里浮着一层极淡的红,连眼底都浸着点暖意,像化开的蜜糖。
“哦——女朋友啊?”贾子彦拖长了调子,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唐瑞升,挤眉弄眼的表情快从脸上溢出来。
唐瑞升憋着笑,却故意板起脸,冲钟渊扬了扬下巴:“钟哥,你们两个藏得够深啊!”
两人交换了个“懂了”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须书远站在窗边,手指搭在窗沿上。窗外的风掀起他衬衫袖口,露出腕骨清瘦的线条。
他望着楼下往来的人影,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仿佛护士的话只是在说别人的事。
直到护士走出门,他才缓缓转过身。
唐瑞升和贾子彦还在低声嘀咕着什么,须书远已经走到床头柜旁,拿起钟渊的手机递过去:“你给阿姨打个电话吧,免得她担心。”
钟渊捏着手机的手指忽然收紧,刚才还带着暖意的眼神瞬间绷紧。
他抬眼看向三人,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地发紧:“你们……没有和她说吧?”
最后一个字落音时,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视线在唐瑞升脸上顿了顿,又扫过贾子彦和须书远,眼底那点刚漾开的笑意彻底敛了去,只剩下细碎的焦灼。
唐瑞升刚要调侃的话卡在喉咙里,见他这副模样,忙不迭地摇头:“没没没,阿姨最近血压不稳,我们都不敢提。”
贾子彦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往床边凑了凑:“放心,我们三个嘴巴严着呢!”
须书远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轻轻摇了下头。
钟渊盯着他们看了足有两秒,确认三人眼里都没有半分隐瞒,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向后靠在床头,脖颈的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刚才绷紧的肩膀垮了垮,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阳光从他脸上淌过,映出眼底一闪而过的后怕,悄悄松了紧绷的神经。
“谢了。”他低声说,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敲,那声音里带着点卸下重负的轻颤。
钟渊出院后唐瑞升和须书远担心他会再做傻事就决定在他家短暂地住下,而贾子彦因为有家庭所以迫不得已不能留下。
夜幕降临,钟渊的公寓里飘起孜然混着麦芽的香气。
唐瑞升蹲在客厅地毯上,把刚烤好的脆骨串往盘子里摞,油星溅在他印着吉他图案的T恤上,他浑然不觉,只嚷嚷着:“远哥,你把那瓶冰啤酒递过来,凉得才够劲!”
须书远刚把最后一串鸡翅架在烤炉上,闻言转身拉开冰箱门。冷气“嘶”地涌出来,漫过他握着瓶身的手指,瓶壁凝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他把啤酒抛给唐瑞升,自己开了瓶常温的,挨着钟渊在沙发边坐下。
钟渊手里捏着串烤鱿鱼,牙齿咬破脆韧的外皮时,油脂香混着啤酒的泡沫漫开在舌尖。
他侧头看过去,唐瑞升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上周音乐节上的吉他手,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烤炉上。
须书远安静地听着,偶尔替烤串翻个面,炭火噼啪声里,他忽然哼起一段模糊的旋律,是他们以前组乐队写的第一首歌。
钟渊跟着轻轻哼起来,尾音微微上扬。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淌进屋里,给三人的侧脸镀上层毛茸茸的边。
唐瑞升突然一拍大腿:“说起来,当年你写的那首《夏夜》,副歌部分还是我帮你改的和弦吧?”
“是我提的建议。”须书远淡淡地纠正,往钟渊盘子里放了串烤茄子,“你当时非说要加段rap,差点把歌毁了。”
“嘿你这小子……”唐瑞升作势要打,手到半空却改成揉了把须书远的头发,后者皱着眉躲开,嘴角却弯了弯。
钟渊看着他们笑,举起啤酒瓶轻轻碰了碰两人的瓶子,玻璃相撞得脆响里,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咬了口烤得焦香的肉筋,咸鲜的滋味里,好像又尝到了十年前的那一次。
天台的风——也是这样四个人,抱着把旧吉他,对着月亮唱跑调的歌,说要一辈子组乐队,要让全世界听见他们的声音。
烤炉里的炭火渐渐转暗,唐瑞升已经开始打哈欠,须书远默默收拾着空酒瓶,钟渊靠在沙发上,听着客厅里熟悉的动静,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落的角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钟渊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孤单,却发现其实自己只是害怕麻烦别人而已。
清晨的微光刚漫过窗帘缝隙,钟渊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脚步在客厅门口顿了顿。
折叠床上,唐瑞升和须书远相互倚着睡得正沉,呼吸声随着晨光轻轻起伏,一夜未散的暖意还裹在空气中。
他轻手轻脚进了厨房,煎蛋的滋滋声里,阳光爬上灶台的瓷砖。把温热的牛奶摆上桌时,他写了张字条压在玻璃碗下:“去医院看妈,早餐趁热吃。”
字迹刚落,玄关的门就带起一阵轻响,将客厅的静谧留在了身后。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里,钟渊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忽然顿住。病房门虚掩着,透过那道缝隙,他看见司徒秋然正坐在母亲床边,红色大衣像团跳跃的火焰,衬得她扎着的双马尾格外鲜活。
她手里剥着橘子,指尖沾着细碎的橘络,说话时眼角弯起,笑声混着母亲的絮语漫出来,像初春化冻的溪水,轻轻淌过他的耳膜。
钟渊站在原地,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红色大衣镶上一层金边,她仰头笑时,颈侧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恍惚间,那天海边的咸腥风似乎又吹过鼻尖——也是这样鲜活的身影,从翻涌的蓝绿色海浪里抓住他的手臂,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眼里却亮得像落了星辰。
心脏在胸腔里轻轻一跳,比清晨煎蛋的声响更清晰。他望着那抹红色,望着她转头时发尾扫过肩头的弧度。
忽然觉得走廊的风都带上了暖意,连消毒水味里,都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钟渊推门走进去,司徒秋然一看见他的脸就想起在海边自己为了救他而做的人工呼吸。
虽然是为了救人,但司徒秋然还是很害羞。她的脸瞬间红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闪躲:“那,那个,阿姨。我下次再来看您。”
钟母一直拉着司徒秋然的手不舍得松开,眼睛里都是对她的喜爱。
“然然,有时间再来陪陪阿姨。”
“好。”
她起身走到门口时钟渊却堵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钟母也注意到两个人之前微妙的气氛,她轻咳一声开口:“渊渊,替妈妈送送然然。”
啊!
司徒秋然听见这话一下子就慌了,因为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钟渊单独相处。
她慌张地连忙摆手:“不!不用了!阿姨,我自己可以走的。”
钟渊眼神饶有趣味。
“好,我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家。”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