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片突如其来的温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微弱却执着地扩散着。沈槐僵坐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撞击着肋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震撼。
黑暗中,她摊开右手,目光紧紧锁住掌心那片暗金色的烙印。它本身没有发光,但那清晰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感却无比真实,像一枚小小的暖炉,固执地烘烤着她冰冷的皮肤,甚至驱散了深夜惊醒后萦绕不散的寒意和虚浮感。
这温热……是什么?
是那晚焚尽一切留下的余烬?是“无面”湮灭后残存的能量?还是……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来自烙印本身的讯号?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碰撞。她试图回忆那个山坳之夜的最后一刻——炽白的光芒吞噬了黑暗的巨人,荆棘锁链寸寸断裂,江烬的身影在光中变得透明,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最终如烟尘般消散……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
记忆的碎片如同蒙着厚厚的水雾,模糊不清,唯有掌心这片烙印带来的温热感,是此刻唯一清晰而实在的触觉。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任由那暖意从掌心蔓延,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窗外的城市光晕似乎也黯淡了一些,房间里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她逐渐平缓的呼吸,以及……掌心那片奇异的存在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短短几秒,掌心的温热感毫无征兆地**增强**了。
不再是温润的暖玉,更像是一块被短暂点燃的炭,热度骤然提升了一个层次,清晰地烫着她的皮肤!
沈槐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但目光却更加专注地凝视着掌心。就在这热度攀升的顶点——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微光,如同呼吸般在烙印中心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湮灭。
就在光芒闪烁的同一瞬间!
沈槐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那触感冰凉、轻透,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纯净感。像一片刚凝结的雪花,又像一缕最清澈的山间晨风。它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眉心,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仿佛在说:“别怕。”
“——!”
沈槐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她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视线所及,是卧室熟悉的昏暗轮廓:书桌、衣柜、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空无一人。
刚才那冰凉的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可眼前,什么都没有。
冷汗再次渗出,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坠入虚空的恐慌,而是源于眼前这无法解释、超越常理的诡异!是幻觉?是高烧后的后遗症?还是……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身前那片空荡荡的空气,呼吸都屏住了。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惊骇与难以置信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脊椎。
就在这时。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惊涛骇浪般的思绪,在她身前不足半臂远的空气中,光线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如同水面的涟漪,荡漾开来。
紧接着,淡淡的、几乎透明的金色微光,如同最稀薄的雾气,开始在那片空气中缓缓凝聚。
光芒极其微弱,在昏暗的房间里,如果不全神贯注地凝视,几乎会忽略过去。它们像是被无形的画笔勾勒着,一点一点,艰难地汇聚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是一个人形。
非常非常淡,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微风彻底吹散。它没有具体的五官细节,更像是一个由最稀薄的光雾构成的、半透明的剪影。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高度……恰好与她坐在床上时额头的位置平齐。
沈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将那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呼压了回去。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与未知!是残留的邪灵?是“无面”未死的幻象?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蛊惑或是阴冷死气并未降临。
那半透明的、淡金色的虚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微弱凉意的纯净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缓慢而稳定地从它身上散发出来。这气息并不让人厌恶,反而奇异地中和了房间里因她惊醒而残留的紧张与冰冷。
更让沈槐心脏狂跳的是,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唤醒,悄然破土而出。
她看着那模糊的轮廓,一个名字,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不可思议的颤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唇齿的封锁,化作一声轻得如同叹息的低唤:
“……江……烬?”
那悬浮的淡金色虚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回应。没有点头或摇头。它只是维持着那个模糊的形态,静静地悬浮在她面前。
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更加强烈的、压倒性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希冀,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槐。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只是怔怔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片微弱的光影。
是他吗?
那个在山坳光芒中消散的身影?
那个她恨了十八年、却在最后时刻用残存力量为她指明方向的……江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昏暗的卧室里,一个惊魂未定的少女,一个由稀薄光雾构成的、半透明的虚影,无声地对峙着,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生死界限和难以理解的现实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沈槐才找回一丝力气。她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朝着那片虚影探去。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片淡金色的光雾。
没有实体。
没有触感。
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冰凉,如同穿过最冷的雾气。
虚影的轮廓在她手指穿过时,似乎又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模糊了一些,仿佛消耗了极大的能量。但它依然顽强地悬浮在那里,那纯净微凉的气息,也依旧固执地萦绕在沈槐的额前。
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渺茫的微光,同时在沈槐心底升起。她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穿过虚无的冰冷触感。
它……或者他,就在这里。
以她无法理解、甚至无法触碰的形式。
像一个沉默的、脆弱的守护者。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堵在胸口。沈槐看着那片随时可能消散的光影,最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了下去。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试图触碰。
只是默默地,在深沉的夜色里,与这不可思议的存在,共享着这片寂静。掌心那片暗金色的烙印,依旧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温热感,像黑夜中唯一的坐标。
窗外,城市迎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