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积年的灰尘在沈槐翻箱倒柜的动作下纷纷扬扬,在从老虎窗透进来的昏黄光线里狂乱地舞蹈。呛人的味道直冲鼻腔,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个蒙尘的旧木箱上。箱盖上,用褪色的红漆写着外婆的名字。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混合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旧衣服、泛黄的相册、针线盒……记忆的碎片扑面而来。沈槐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指尖拂过带着樟脑丸气息的织物。就在她快要触碰到箱底时,指尖碰到一个硬物。她拨开一件叠好的旧棉袄,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东西露了出来。
解开有些发脆的布结,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的银锁。
锁身古朴简约,没有繁复的花纹,只在边缘处錾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如同藤蔓般盘绕的符号。银质因为年代久远,早已不复光亮,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灰白色,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深沉的氧化层,如同沉淀了岁月的包浆。锁身下方坠着三颗同样发乌的小银铃,此刻静静贴着锁体,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沈槐小心翼翼地将它托在掌心。入手微沉,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这就是母亲提过的“银锁”?外婆用来“定魂安神”的老物件?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银锁冰冷的表面时,异变突生!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她右手掌心那片暗金色的烙印中传来!那烙印本身仿佛被无形的电流激活,瞬间变得灼烫!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脉搏苏醒,从烙印深处涌动出来!
与此同时,被她托在左掌心的古朴银锁,竟也同步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那震动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更像是某种深沉的共鸣。银锁表面深沉的氧化层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银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坚定的气息,如同山涧清泉,缓缓地从银锁中流淌出来,与她掌心烙印涌动的力量感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沈槐浑身一震,几乎拿不稳银锁!
她猛地抬头,看向自己身侧那片光线最暗的角落。虽然依旧空无一物,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一直跟随她的、纯净微凉的气息,在银锁震动、烙印灼烫的瞬间,**骤然稳定**了许多!仿佛从一缕随时会飘散的烟,凝固成了一小片不易察觉的薄雾。那股气息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倦鸟归巢般的安宁感?
银锁……真的有用!
它不仅能与掌心的烙印产生共鸣,更能直接作用于江烬那脆弱的存在!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冲刷过沈槐的心田,连日来的沉重和迷茫似乎都被冲散了不少。她立刻将银锁贴身戴好,冰冷的银质贴着锁骨处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她甚至能感觉到,掌心烙印的灼烫感也随之平复下来,只余下温和的暖意,仿佛银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锚点。
带着这枚意外的“钥匙”回到学校,沈槐感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那如影随形的巨大空虚感,似乎被银锁和烙印共同散发出的安宁气息撑开了一线缝隙。
下午的课间,她独自坐在教学楼后面僻静的小花园长椅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林晚抱着几本书匆匆路过,看到她,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槐槐!下午没课了?正好,我刚才路过学校西点屋,新出的草莓蛋糕看起来绝了!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就当庆祝你……嗯,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她指了指沈槐的脸,眼中是真切的关心。
草莓蛋糕?
沈槐微微一怔。记忆里,那应该是甜蜜的、带着水果清香的滋味。可是现在……味蕾的麻木像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她的感知。
“不了,”沈槐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涩然,“我……没什么胃口。”
林晚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那好吧,下次再约!我先去图书馆占座啦!” 她挥挥手,像一阵轻快的风跑开了。
小花园重新安静下来。沈槐看着林晚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暗金色的烙印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沉光泽。
草莓蛋糕……
甜蜜的味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在她脑海中点亮。
她需要“活着的感觉”。需要找回被麻木感官隔绝的色彩和滋味。而江烬……他现在只能感知,无法触碰,更无法品尝。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
但也许……语言可以?
沈槐猛地站起身,没有犹豫,快步走向学校的西点屋。
几分钟后,她捧着一个精致的纸盒回到了小花园。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一块点缀着鲜红草莓、淋着诱人糖浆的奶油蛋糕呈现在眼前。粉白相间,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气。
她选了一个更僻静的角落坐下,确保四周无人。然后,她将装着蛋糕的纸盒放在身旁的长椅上,正对着那片她能感知到的、纯净微凉气息所在的位置。
“江烬,”沈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看……草莓蛋糕。” 她指了指盒子里的蛋糕,目光却落在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上。
没有回应。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沈槐并不气馁。她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雪白的奶油,鲜红的草莓果肉,浅黄色的蛋糕胚。她用叉子托着,送到自己唇边,却没有立刻吃下去。
“它闻起来很甜,”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味蕾曾经熟悉的悸动,声音放得更缓,像是在描述一个遥远的梦境,“奶油很滑,很轻盈,像云朵一样……草莓是新鲜的,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酸,能中和奶油的腻……蛋糕胚很松软,带着鸡蛋和面粉的香气……” 她细致地描述着,每一个词都像是在舌尖仔细品味过才吐露出来。
说完,她才将那小块蛋糕送入自己口中。
依旧……寡淡无味。如同咀嚼着毫无滋味的纸片。麻木感顽固地盘踞在味蕾上。
然而,就在她因为失望而下意识蹙眉的瞬间——
她清晰地感觉到,身前那片纯净微凉的气息,**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沈槐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那片空气。
只见那悬浮的、几乎完全透明的淡金色虚影轮廓,此刻正极其艰难地、笨拙地伸出了一只同样模糊不清的“手”的轮廓,朝着长椅上那块草莓蛋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探”了过去。
那动作缓慢得近乎凝固,充满了小心翼翼和一种令人心酸的渴望。光雾凝聚成的指尖,带着一种虚幻的脆弱感,缓缓地、缓缓地接近蛋糕上方鲜红的草莓。
沈槐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似乎停滞了。
光雾构成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草莓光滑的表皮。
然后,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带走一丝香气。指尖穿过了蛋糕,如同穿过一片虚无的空气,最终徒劳地停在蛋糕另一侧的虚空中。
那探出的“手”的轮廓,瞬间凝固了。整个淡金色的虚影都仿佛黯淡了一瞬,散发出的气息里,第一次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和沮丧。像一个努力伸出手的孩子,却只能抓住一片空无。
沈槐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停留在蛋糕上方、显得无比孤寂的虚幻指尖,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触碰那虚影,而是拿起了叉子,再次切下了一大块蛋糕——这次,是带着一大颗鲜红草莓的部分。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叉子送入了自己口中。
依旧是麻木的味觉。
但这一次,她用力地咀嚼着,仿佛要将那份被描述的、记忆中的甜美滋味,连同自己此刻汹涌的心绪,一同用力地咽下去。
她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对着那片失落的虚影,努力扬起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唔……好甜!” 她的声音因为含着食物而有些含糊,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满足感,“草莓的汁水好多,好新鲜!奶油也一点都不腻!真的……很好吃!”
她一边用力地嚼着,一边继续描述着那并不存在的“美味”,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品尝到了人间至味。
就在她夸张地咽下蛋糕,努力维持着那个笑容的瞬间——
她清晰地看到,那片悬浮的、刚刚还散发着失落气息的淡金色虚影轮廓,极其明显地**波动**了一下!
那波动并非因为消耗或虚弱,而是一种……类似震颤的、带着惊讶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波动!
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最轻的风拂过心湖,直接传递到了沈槐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一个声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情绪和画面组合:先是她刚才那夸张的、鼓着腮帮子努力咀嚼的样子,然后是她强忍泪水却努力挤出笑容的样子……最后,定格在她那双亮得惊人的、带着一丝笨拙的真诚和安慰的眼睛上。
然后,一种极其微弱、如同初生嫩芽破土般的……**笑意**,从那片纯净微凉的气息中,缓缓地弥漫开来。
沈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却瞪得更大了。
下一秒,她清晰地看到,那片原本稀薄得快要看不见的淡金色虚影轮廓,随着那无声的“笑意”,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模糊透明,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稳定!
“噗……”
一个没忍住,沈槐看着那凝实了一丝的虚影,再想到自己刚才那番夸张的表演,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暖意同时涌上心头。她没忍住,真的笑出了声。不是强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泪意的、有些狼狈却又无比轻松的笑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小花园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那悬浮的虚影,在她笑出声的瞬间,轮廓似乎又清晰稳定了那么一点点。纯净微凉的气息环绕着她,带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温柔。
一人一影,隔着生死的界限,一个笑得有些傻气,一个无声地传递着微弱的笑意,因为一块无法真正品尝的草莓蛋糕,因为一次笨拙的“喂食”尝试,因为一个夸张的笑容和一声突兀的笑声……在这阳光斑驳的午后角落,奇异地完成了一次超越言语的交流。
掌心的烙印,贴着锁骨处的银锁,同时传来一阵稳定的、令人安心的温热感。